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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第1页）

木增

作者：心牙

0、引子

后来，朵兮薄说，她就知道那天会出事。

五天前罗拐子家二娃去山上打柴，回来后就有点发愣，民家人都晓得，这是被邪气冲了魂魄，得把他的魂喊回来。拐子媳妇自己捡了七颗石头放枕头边喊了三天魂，不但没没把人喊醒，反而连水也喂不进去了。二娃五天来不进饮食，看着看着人就焉了。

李子沟位于金银山和云峰山之间的山箐里，窄溜溜一串安了三十来户人家，满山都是李子树，这儿的“呗呗李”脆甜可口，一咬一个嘎嘣脆，村民靠山吃山，天天在山上转悠，常有失魂丢魄的时候，好在村子的保护神——本主红岩老爷护得周全，朵兮薄（既民家人巫师）每次的祭祀也做得仔细，各方神灵鬼怪都没来找过岔子。二娃这次遭的怪，拐子媳妇只好找到朵兮薄，麻烦她去请本主老爷看看到底是哪方邪灵冲了二娃的魂。

这天是1951年12月21日，朵兮薄和罗拐子媳妇吃过午饭就端着神坛去山上喊魂。她们先到本主庙里拜祭本主，敬了酒、茶、糖、盐、米和豆腐猪肉，朵兮薄跪在红岩老爷塑像下，敲着单面锣开始请神。

“地绿绿来天荒荒，小的有请众神王……”朵兮薄闭眼唱请神词，数着每一位神仙的名号，忽听身后拐子媳妇窸窸窣窣有动静，于是猛敲了两下锣。请神时要肃静专注，拐子媳妇也不是外村人，咋不懂规矩？

“啊！”拐子媳妇忽然一声尖叫，把朵兮薄拉到身后。

朵兮薄睁开眼才发现梁头上垂下来一条蛇，若不是拐子媳妇拉自己一把，那血红的蛇信子就舔到鼻子了。朵兮薄摸把冷汗，强撑着说：“阿嫂跪好，这是西海龙王现形了。二娃子他可能就冲了龙王……”

话音未完，拐子媳妇又是一声尖叫，不知从哪里爬来那么多蛇，在红岩老爷金身上、柱子上、地上甚至摆着贡品的神坛上蠕动着。

拐子媳妇已一溜烟跑出了大殿，跪在台阶下放声大哭。朵兮薄也有些发懵，看到一条蛇竟然往红岩老爷的衣服里钻，她忙拿根红香把蛇挑出来，一面寻思着是不是自己的《请神词》唱错了，请来这么多龙王……

拐子媳妇哭得黑天摸地，朵兮薄心烦意乱，厉声道：“拐子嫂你别哭了！”

“阿……阿香，这些长虫……”

“是龙王，”朵兮薄双手合十朝四方摆了一遍，端着神坛垫起脚尖跳出大殿，“拐子嫂，龙王来受你家供呢，快跪好。”

院子里也是蛇，花花绿绿的到处爬，院墙边的耗子洞里也一阵吵杂，奇怪的是蛇与耗子互不相干，蛇没有吃耗子，耗子也不怕蛇。

“阿嫂你把眼泪收了，你看，不是蛇是龙王，它们都不吃耗子。”朵兮薄指指柱子下，有几只耗子竟然胆大地从蛇身上跳过去。

“阿香，那是什么蛇，我从来没见过。”

朵兮薄忙碌地重新布置神坛，把红香点上、黄钱大锞摆放整齐，她咬着牙控制着发抖的双手，心里咚咚直跳。这些肯定不是蛇，现在是冬月，长虫早该窝着了，咋敢出来四处爬？难道二娃子冒犯了哪家龙王老爷，海龙王把自己的龙子龙孙都派出来了？

刚才的请神词还没唱完，请别的神也没用了，得请刺猬大仙震场子，再多给红岩老爷烧些纸钱，红岩老爷不会允许外来神在自己地盘上耀武扬威。

匆匆忙忙请完神，朵兮薄开始竖鸡蛋“问神”，竖鸡蛋是朵兮薄的绝活，生鸡蛋一个，别人横着放还要打转转，她一上手却能竖得稳稳当当，可今天不知怎么的，那鸡蛋无论如何站不起来。难道龙王与鸡蛋犯冲？

拐子媳妇见长虫只是蹿来蹿去不咬人，也心定了些，又想到二娃子居然冲了龙王，只怕是凶多吉少，只求红岩老爷能在阎王老爷前帮他说句话，不要受太多苦楚。

拐子媳妇祈祷一遍，发现朵兮薄的锣一直没响，疑惑地睁开泪眼：“阿香？”

冬月下午冷手冻脚的，朵兮薄却满手是汗，她捞起围腰绞了绞手上的汗，挤出个笑脸：“红岩老爷在招待龙王爷，忙不过来。”

拐子媳妇似懂非懂点点头，压住困惑等朵兮薄竖鸡蛋。待看到朵兮薄抓把香灰抹在脸上，她心头一紧。都说“鬼怕恶人”，今天本是来请神的，可看朵兮薄用香灰抹成大花脸，却是驱邪撵鬼的架势，拐子媳妇忙揩揩眼泪，龇牙咧嘴跪好，恶狠狠地瞪着四周。

庙里蛇鼠乱窜吱吱嘶嘶地闹得人烦躁，庙外风水树上更是鸦雀不宁，也不到归巢时候，那些雀儿却围着树飞来跳去，让人烦躁。一阵风来，噼噼啪啪卷起碎石纸钱，朵兮薄忽觉一阵心慌，天旋地转地站不稳。

“阿香，阿香你看那只鸡……”

栓在门边等着放生的大红公鸡已挣脱脚绳，往山南飞去。

拐子媳妇目瞪口呆：“这鸡飞得好高！”

朵兮薄一激灵，拉着拐子媳妇跌跌撞撞追出去。

“阿香，我们的神坛……法事……”

“别管了，快追鸡……”太阳穴突突跳着，朵兮薄有很不好的预感，她说不清是什么，只知道应该跟着公鸡——或许本主附身在它上——快跟着鸡仙跑！

1951年12月21日16时37分24秒在北纬26度7分，东经100度发生63级地震，震中烈度9度，震害波及三县九个区的125个村、乡（约12万人口）。

金沧县的金银山和云峰山相向移动，两山合二为一把李子沟挤进山腹中。1979年的区域水文地质调查报告上，该地区只标注了一座山峰，名为金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