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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希瞥了一眼,也瞧见了他肩头湿透的大半,两人并排而走,都不约而同的沉默。
他走得有些慢,洛希也跟着放慢步伐,才回去了两里地,雨就停下来,泥泞的地面凹凸不平,杂草倒地,湿漉漉的踩下去,就像踩在一团棉花上,让人觉得异常不舒服。
“上来吧,我背你。”
宋延皓忽然将油纸伞一收,抖了抖雨水,立好马步,回头看了眼在原地愣的洛希,“我数到三,再不上来就没有机会了。”
洛希二话不说直接蹦上去,藕白似的手臂挂在他脖颈前勾着,他的后背一如既往的宽大,回忆年少时宋延皓常常背着自己漫山遍野在茶园跑来跑去,菖蒲也会追在后头闹,茶农们都会追着说,“别在茶园跑,踩坏了茶叶告宋公去,让你们三个小崽子受到惩罚!!可不许再乱跑了…可别乱跑了!”
她从来就不会收到宋公的惩罚,因为宋公只会撒气在宋延皓身上,骂他不好好的带好妹妹,教坏了大的,又教坏小的那个。
两人正有说有笑,忽然,一把锋利的小刀从林中飞出,宋延皓反应过来,抬脚一踢,小刀直接就深深的扎入泥泞地面。
林中人见事情败露,急忙要逃。
“你留在这里,等我。”宋延皓简单抛出一句话,便朝那林中追去,洛希从稀稀疏疏的林草望过去,是个身穿官衙衣服的人,没过多久,就被宋延皓拎着脖子捉带回来。
洛希看见是个中年男子,约莫三四十岁,浑身湿透,估计是早已经在草丛中埋伏许久,对宋延皓道,“你猜猜,是谁的人?”
“程实的人。”宋延皓一脚就踢中那人的膝盖,让他痛的跪倒在地,“他穿着官衙的衣服,却没有携带官牌,应是私府上的家丁之类的,说来奇怪,这武功也算的差的了。”
玟老四弱弱的抬起头,又遇见洛希眸光带寒,吓得哆嗦,“是、是程县令让我在这里等着,说宋大人归乡,定要来祭奠父亲…”
“他要你来杀我?”
宋延皓不禁觉得十分有趣,为官许久也没有得罪过人,况且他与程实也不相识。
玟老四瞬间闭紧嘴巴,一旁的洛希轻描淡写将地上小刀捡起来,持在他脖颈上,划抹出淡淡血痕,“我家大人问你话呢…”
“我说、我说…”玟老四吓得瑟瑟抖,立马清清楚楚的交代出来,“原是老爷来说,守在这里遇见宋大人,便立刻请来县令府上吃饭,只是、只是昨日忽然来信,说遇见宋大人,不许他离开此地,立马格杀勿论。”
玟老四边说边拿出一封程实的密信,他也就是个打杂的小厮,哪里有什么从不从命的道理,“我不敢不从,便做了这事…”
洛希瞧了一眼宋延皓的眼神,他在密信里找到关键字眼,洛希当机立断,威胁玟老四,“今日你遇到的事最好闭嘴,否则明日死字当头,”说罢,刀背朝下拍晕了玟老四。
“看来扬州城要生变故了。”
宋延皓轻轻一笑,将信递给了洛希,上面字数不多,却点出自己告假归乡的事,除了陛下知道,也就仅有内院重臣知晓,程实如今在铸造监何监家中,却担忧至此,若连自己也必须铲除的话,可想而知这一桩铸假案背后是有多么大的阴谋正在酝酿其中。
”天宗院亦正亦邪,有人出钱,他们便会出力,无非是利益往来罢了。”他轻叹一下笑,眉宇间的神色也沉下来,“铸假的铜币若一开始是由官府流出,无人可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涉及利益输送成千上万。”
洛希脸色疑惑,宋延皓便说起几年前京城也流入一批假铜币,很相似的案子。
“那案子结了?”
“嗯,结了。”宋延皓淡淡的回了他一句,见洛希的眉头都要拧结,便向她娓娓道来,“那会大量的假铜币鱼龙混杂,时任监国的裕王布以三贯假铜兑换一贯钱,以半个月为限期,若仍旧持有假铜币的不上缴,则持有者抄家充军,女妇没入奴籍,此等举措下,人人自危,铸假的铜币收归官府……”
“但现在私铸的假铜,是由官府流出来的,和那个时候由外部流入完全不同。”洛希提纲挈领,很快就捉住了宋延皓讲这个典例的重点,补充道,“祸起萧墙,从工部,到文思院,再到铸造监,每个牵连的环节都有可能,也意味着每一个人都可以分一杯羹…”
宋延皓总感叹洛希的思维敏捷,若非钗裙,不去考状元的确是浪费,他盯着她巴掌大的鹅蛋脸,眸光清澈明亮,世界万物都阻拦不住她要向阳生长,便为她补充了一件不为外人所知的事,“当年协助过裕王查案的澄王,却在之后被现藏有大量私铸铜币,遭百官弹劾,陛下将他贬低到通州封地……”
“他知法犯法本就是死罪一条,我猜想是齐相公出面求情保下了他。”洛希乌黑亮丽的眼眸一笑,仿佛幽光闪闪,难怪安翁那时追问自己是否和齐相公是一路人马的事,“姑妇勃谿,兄弟阋墙,宋大人这次回来除了祭奠宋公,难道也跟这件事有关联…?”
宋延皓笑而不语。
黑眸深黯。
洛希第一次看不懂他的表情,耐人深思的表情,“那假的严见斋定然不是严相公的人,却又提防我是齐相公所驱使而来,难道还有第三个人官衙中人,能从中获利…?”
“那获利的不是已经在牢狱了么。”宋延皓一语点破,本质上来讲,制造坊的两个领,是这件事情的最直接的获利者。
“差点忘了这回事!”洛希顿时一喜,此刻假的严见斋还在提县,自己擅长易容,可以轻易而举的混进去,打探消息,“铸假案的所谓“主谋”,我想应该要去拜访一下了。”
宋延皓也没有阻止她。
两人很快回到扬州,夜里挑灯,他准备加盖了文思院的公文准令,交到洛希手中前,他有些后悔不知道是否要让她冒险入虎穴,抬头望着正在研墨的她,“洛希,杜工已经罪有应得,你为何对这桩案子如此上心?”
“害过小亮子的,可不仅仅是杜工一人,那制造坊里奴役童工,让他们小小年纪做浇筑铜浆的工,若有不从,非打即骂,小亮子逃出来却被捉住,直接在半路打死…”洛希说到这里,眸色深深,“你若也见过那尸,也不一定能安稳的坐在这里,问我原因。”
“你不相信官府?”
“官府的人接到报案,口头应付,查了两个月的毫无下文…”洛希一笑,低头望了望宋延皓置在红泥的官印,仿佛是个极大的讽刺一样,谁会想到,原来是官贼相护的结果。
宋延皓唯有将公文递给她,见她出门去,本欲再拦的手也缓缓垂下来,他想起了陛下的嘱托,这番回到扬州的目的,为人臣子,为陛下所驱使,父亲那时说的话,已经来不及反思,一朝入朝堂,半分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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