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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山河故人归一（第1页）

小乞丐看来是饿极了，吃光了阿昭给她的食物，还另外解决了两屉包子，阿昭为她熬了一晚助消化的汤水，看她小脸黑乎乎的，便打来盆清水让她擦洗，拿了身干净衣服给她换下。

小乞丐看到那身简单却秀雅的棉布衣裙，忐忑地咬了咬下唇，知这位聪明的姐姐早就看出了她是女儿身，道了谢，转身往壁橱后换了脏衣服并把自己擦洗干净了。

阿昭正收拾着灶台，听到脚步声微一抬头，却见一个分外精致的小女孩俏步走来，她生得花色秀容，灵透纤小，鬓发堆云，桃红满面，再等两年出落，愈发是沉鱼落雁模样，哪还能让人联想到方才的小乞丐？

她有满心赞美，奈何心深语拙，矫饰又过掩真，对着这么个造物可人的小女孩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好听的话来，只能眼眸潋滟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沦落到了这里？”

小女孩撅撅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自己的来历。她名叫花繁，并非中原人士，来自异域山水之国——出云国，数月前因和父兄吵了架，赌气跑出了家门，听过路商旅说起中原风物之美，一时兴起便不远万里跋涉而来。年幼无知的她，哪知中原大国现今正值战乱割据，流民遍野，很快身上的财物就被人坑蒙拐骗洗劫一空，凭着三脚猫的功夫和好心人帮扶搭救才活到了现在。她一人在陌生的国度无依无靠，

渐渐便只能靠小偷小摸度日生存。她也没想到前些日子自己潜进的这个宅子会这么大，以致方一进来她就迷了路，更没有想到会惊动了那么多兵马来抓她，最后她东躲西藏进了这个小厨房才勉强躲过了一劫。

幸运的是，这个厨房里每日都会有一个很好看的姐姐准备膳食，她做的东西又香又好吃，她每日躲得悄默默的，在没有人的时候进来偷些吃的，日子倒比在外面颠沛流离过得还舒服些。

阿昭听了无奈地笑了笑，原来她就是薛夫人那天夜里要抓的那个小贼，现在薛诤一去前线，风和园的下人们难免趋于散漫，这小厨房日常又只有她进出，只需和康烈打个招呼，要藏一个有点功夫的小姑娘并不是难事，现在这世道外面兵荒马乱，花繁留在这里才是安全。

听了阿昭的提议，花繁激动得眉眼生辉，“真的吗？姐姐，我可以留在这里？”她缩缩脑袋，狡黠地一吐舌头，像个觅到食的仓鼠，“我很能吃的，姐姐你会不会嫌弃我？”

阿昭一戳她的小脑袋，“放心吧，有我在这里，就有你一口吃的，只是你要记得不许再到处乱跑，万一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花繁睁圆了眼睛，竖指立誓：“放心吧姐姐，我绝不乱跑！”

风过香息绕庭院，雪瓣玉立倚栏杆，转眼就是玉兰花开的时节。阿昭撑开房门，深嗅一口这满园氤氲的芬芳，只觉心神

俱适，浪静风恬，她看了眼正歪在她床上补觉的花繁，同戴月相视一笑，一起拿了绣活坐在廊下做着。香风过处，瓣瓣紫玉兰自树间飞入廊下，跌落在两个姑娘脚边，铺了一地碎玉香洁。

日前传来战报，北原数日前发动数万大军全线进攻勃州一带的岷江防线，两国战事相持，军情如火，旧伤复发的昌宁侯拖着病身指挥作战却晕倒在了阵前，临危之际，世子薛诤代父出战，运筹帷幄，志勇超群，更带精骑孤军夜袭敌军大营，烧毁粮草车马无数，大挫敌军士气，几次交战接连大捷，日渐在军中威名高震，得部将拥护。

战事如火如荼，昌宁侯府中也不尽安宁。薛夫人闻昌宁侯病倒，继子又立下大功得朝廷嘉奖，连连在院子里发了好几通火，而赵太后目测薛诤将来继昌宁侯位既定，试图更进一步地拉拢昌宁侯府，赶在新春秀女选拔前，下了一道懿旨选立薛燕宁入宫为妃，并遣了皇家辇舆相迎，这对古往今来的哪个女子都是莫大的殊荣。

皇恩眷下人，薛夫人岂敢再明珠暗换？只能割爱送嫡亲女儿入宫，薛燕宁抵死不愿，数日绝食相抗，宁都来的皇差虽不知情，却已经等得不耐烦，在薛谚的一番游说下才端住了耐心。

日头渐大时，薛夫人院子里的一个下等婆子过来传话说薛夫人要叫阿昭过去问话，阿昭皱了皱眉头，自那日的事后，

薛夫人误以为她已经投靠了薛诤，就再没有叫她过去问过话，她知道薛夫人怀恨在心，但因为她是薛诤的人，一直找不到理由来难为她，现在忽然来传唤她，显然是趁薛诤不在，借机来料理她了。她点点头笑说这就过去，让香兰将那婆子送出了门。

戴月一脸担忧，忐忑地拿捏着针尖，“姐姐，我和你一起去吧，世子在前线屡立战功，薛夫人心里正是窝火没处发，现在怕是憋不住了要拿你做法，我去了也能和你有个照应。”

康烈闻讯正从前院赶了过来，道：“姑娘，还是我陪你去吧，薛夫人知道你是世子的人，我随同保护你也是理所应当。”

阿昭对二人摇了摇头，“我只是昌宁侯府的一个奴婢，主母叫我去问话，我却摆谱地带着个护卫，像话吗？”戴月和康烈皱起了眉头一脸为难，她拍了拍二人的肩膀，宽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若我连这点小小困顿都应对不了，如何冲破更大的囹圄？你们二人都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不许妄动，以免坏了世子的大事！”

“可是……”戴月紧蹙着眉头，阿昭已经坦然而去，她难抑心中不好的预感，扔下绣品就跑回了披霜苑。

玉幔叠影，熏香冉冉，薛夫人泪目红肿，啜泣着摸了摸陷入昏睡的薛燕宁的秀丽小脸。薛谚在一旁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他看了看外面的天，催道：“母亲放心

吧，这迷药对二妹没有伤害，足够她一觉睡到宁都，到那时尘埃既定，我再向她言明要害，她即便再任性，也绝不会不顾父亲忠义，兄弟前途！”

薛夫人犹有不舍，即使她当初已经下了送薛燕宁进宫的决心，可这毕竟是她十月怀胎一手教养长大的心头肉，现在她却要为了儿子的前途强迫牺牲她，莫说这一别至死都难再有相见之日，恐怕这辈子她都会恨她这个狠心的母亲。

“谚儿……”薛夫人欲言又止地拉住了薛谚的衣袖，有些祈求道：“给你妹妹喂下解药醒来，容母亲好好和她说说话吧，就这样把她送走，母亲心里实在是……”她忍不住又哽咽难言。

“母亲！”薛谚不耐烦地半蹲在塌前，狠心道：“你不知道我们母子现在是什么境地吗？父亲病疾不知轻重，薛诤若成功退敌凯旋而归，极有可能就会成功地成为下一代昌宁侯，而他能征善战，继承父亲衣钵握有这勃州兵权是轻而易举之事，到那时不止太后要极力拉拢他，甚至德化王都不会再站在我们这一边！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有外祖父在一日我们就有稳固的靠山吧？您醒醒吧，外祖父已经老了，等他老人家故去，那些所谓的门生故吏迟早要做鸟兽散，薛家就会只剩一个空架子，舅舅那京畿都统之位也坐不安稳，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自己给自己谋出路，送燕宁进宫，是我

们最好的选择！”

薛夫人恐惧地陷入深思，“可是你妹妹性子烈，她若死活不从……”

“她会的！”薛谚冷冷地笑了笑，起身一甩衣摆正坐，阴翳的侧脸流露着矜冷，“您还不知道吧，您的好女儿爱上了马房的一个马奴，孩儿发现后立将那贱奴添在扈从军里送去了前线父侯身边，他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二妹聪明，会自个儿乖乖断了不该有的念想的。贵阀才媛，幼承庭教，所贵者不在五车之才，驭庭之德，而在权衡之智，我堂堂昌宁侯府绝不会养出为儿女私情不顾一切的女儿！”

薛夫人痛苦地闭起了眼睛，良久咬牙下了狠心，“时辰不早了，你们上路吧！”她转身就往房门外走去，不再看榻上的薛燕宁一眼，“母亲说过会帮你把路扫干净，就一定会做到，在宁都做好你该做的就是！”

“是！孩儿多谢母亲！”薛谚屈下恢复正常的双腿深深一拜。

阿昭被一个婆子带进嘉庆堂的耳房候着，赵嬷嬷正坐在脚凳上缠着布头，见到她进来斜着眼睛冷冷一笑，转跟薛让的奶妈闲话家常，指桑骂槐说着阿昭不要脸面爬高枝儿，不稀罕做她侄子的正经媳妇儿，反去爬了主子床的一些腌臜话云云。

乱世险恶，乱世中的人心更是险恶，在死人堆里求过生的阿昭早就见识过最险恶的人心，这些酸坏婆子的阴损话对她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她一

如既往云淡风轻，保持着不卑不亢的态度，礼道周全地向二人问了好，静静站在了一边。

赵嬷嬷自己讨了个没趣儿也不脸臊，斜了阿昭一眼，笑容更加得意地缠着布头。

阿昭暗自将她的神色收在眼底，眉头轻轻皱了起来。窗外，一个小厮正引了府中当差的张郎中拎着药箱绕过假山而来。

阿昭渐渐垂下双眼，心中波澜起伏。那张郎中是勃州城素有名声的妇科圣手，前年被薛夫人专门聘请到了昌宁侯府为府中女眷调养身子，今日如何会召他前来？

她脑海中隐隐有了不好的想法，薛夫人这时打帘而出，犀利目光扫过她坐在了缠枝雕花黄梨木椅上，她眉眼锋锐，胸腔微伏，手掌重重一拍桌面，指着阿昭厉声道：“来人啊，把这个狐媚主子的贱人给我绑了！”

阿昭惊惧抬头，两个婆子从薛夫人背后走出一左一右将她拖到了薛夫人面前按倒在地，并用麻绳捆缚住了她的双手，张郎中上前扯了她的手臂就要切脉，她未能挣扎，半伏在地问：“敢问夫人，奴婢犯了何等罪过，竟叫夫人动怒处置，烦请夫人给奴婢个明白！”

“明白？”薛夫人嗤之以鼻，冷眼看她，“你狐媚生妖勾引世子，这是本夫人和众多府兵亲眼所见，你还敢问我要明白？”

张郎中收手捋了捋胡须，禀道：“回夫人，这位姑娘已经有了月余身孕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