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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院试临考前，赵世兄和几个同窗的小学生紧紧拔着崔燮，要沾他双案的考运。捧砚和赵家跟来陪考的长随都给他们挤得没地方落脚，只好在外间转悠，替他们准备考篮。

  院试的规矩比前两试更严。考生只许带一个长耳考篮进场，搁些墨和吃的，其他一律不许多带，连砚台都是府里给准备。到考试那天，府县学官都要陪着学政在堂前点名，来一个学生，就要有本县教谕面认，保证没有替考的。

  崔燮应号进门的时候，就觉得满院考官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特别是学政大人，从头到脚，连看了他好几眼，仿佛要把他这一身儿装进眼里似的。他有点怀疑是有落第儒童偷偷告他府试作弊了，提学大人才这么盯他，连忙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捏着卷子进了棚。

  直到考题下来，他的精力集中到题上，才彻底将学政大人那目光扔到脑后。

  场照例是一道四书义、一道五经义。四书题是个截搭题，挑的是《孟子·滕文公章句上》第四章的&1dquo;禽兽逼人，则近于禽兽”两句，有&1dquo;禽兽”二字勾连题脉，也是一道有情搭。

  本题所出自的这一章，讲的是农家的大师许行自耕织而衣食，陈相从其学，以许子之言问孟子：滕文公名为贤君，为何取百姓之粮充实府库，不能与民众一般力耕而食。

  孟子给便他讲述治天下的道理：天下之人有&1dquo;大人”、&1dquo;小人”之分，&1dquo;大人”忧劳治天下，而&1dquo;小人”操持耕织百工之事以供养&1dquo;大人”，一人之身不能兼为天下事。唐虞时天下正处于洪荒之世，圣人忧心民生而无暇亲自耕作，难道三代之君就不贤明么？

  自然不是，只是大人与小人职分不同。大人操心治理天下，教化百姓；而小人则在衣食饱暖后知伦理忠义，操持诸役以供养自身，供奉大人，这才是盛世之道。

  所以题面虽只写人与禽兽，文章中也要点一点大人忧心天下，护持下民的意思。

  大意和重点都理出来了，就要从题目所在的句子入手，整理出破题来。

  题目上一句&1dquo;禽兽逼人”，讲的是唐尧在位时，天下还处于洪荒时代，天下未平，生民多害，而百兽率食人。尧举荐舜接替自己治天下，而舜令益点火焚山以驱禽兽，令禹疏九河以定九州。

  而下面&1dquo;则近于禽兽”一句讲的是天下平定后，后稷教百姓稼穑，使民众得以饱暖安居，却失于教化。圣人忧心百姓只知享乐而不知礼教，会像野兽一样，于是使契为司徒，教百姓人伦大义。

  这两句意思本不相干，只是叙述上古生民艰难之况，并非出自圣人本意。因此做这道题时，不能像府试那道&1dquo;春省耕而补不足，为诸侯度”似的，将前后句贯通为一，正面破题；而要用反破的手法，从&1dquo;驱逐禽兽”，&1dquo;不可近于禽兽”的角度来破题。

  破题时不得出现原句中的人事物名，所以原题中的&1dquo;禽兽”二字就得以&1dquo;物”代替。原文讲的不只是禽兽，又有洪水，所以文中不能绕开洪水，破题时也要将洪水和禽兽并为一类——即危害百姓生存之物。而从&1dquo;人不可近于禽兽”这个角度来破后半题面时，也该抓住&1dquo;危害”，使破题上下相应，浑然成为一个整体。

  崔燮一面想着，一面在考场的青石砚里研墨。

  墨条在砚里墨条频频打滑，不出色来，研了许久才研出半池墨汁。但院考为了防止童生夹带作弊，统一都配给这么难用的粗制砚台。他好歹练过骑射和武艺，两膀有几十斤力气，那些平常连门都不出的文弱书生，恐怕连墨色都磨不出来。

  他默默吐槽了一句，尖稍蘸了点儿金贵的墨汁，在草稿纸上写下&1dquo;靖物害者，当念人心之害矣。”

  破题当以破意为上，些句背后的意思，便是人心若失于教化，好逸恶劳，虽然有圣人驱散禽兽、平定天下，百姓也不能安居。

  破题之后便要承题。破题贵在暗破，贵在浑融，承题却要承得明快利落。到了这句也不用再找什么词代称原题中的人物，直接取了&1dquo;禽兽”二字，依&1dquo;反破则正承，合破则分承”的关窍，承接破题中&1dquo;人心之害”的意思，转而起禽兽为害，人不可自近于禽兽的议论。

  &1dquo;夫人非禽兽伍也，逼人已可忧矣，况复自近之耶？”

  承题之后还要用一句&1dquo;原题”承引本题所在的上文。上文即是孟子讲述唐虞之世圣人兴替之前，对陈相讲的&1dquo;有大人事，有小人之事”，大人忧心天下，小人见识浅陋，只求自身安逸，故使大人与小人为伍，不安己位，便有危害天下之虞。

  而洪荒之世圣人迭兴，皆是为了护持百姓。

  之后的起讲和一二比重扣题，先讲上半题的&1dquo;禽兽逼人”：出句顺议尧舜之世有&1dquo;圣人继出”，焚山泽以驱禽兽；而对句反写天道兴替，因舜居火德，尧居水德，天将令火德代水德，是以尧禅位于舜之后有益焚山泽而百兽奔逃，不能再为害于民。

  之后再以一句散议&1dquo;出题”，点明上半题禽兽逼之人害，再以中二比领上承下，从禽兽不待教而诛转引出人不得不教，从而领入下题&1dquo;则近于禽兽”。

  因中二比论得不透彻，后二开头的虚词就用了一个&1dquo;惟”字，则将禽兽与人对比，将中二比的议论往前推了一步，论人与禽兽当各安其天性。以禽兽当安居山林，不得逼近危害人，而论证人——即孟子所说的小人——也该安于劳作耕织，不得好逸恶劳，如禽兽般只图饱食逸居。

  后二比是全篇议论的中心，要写得舒长有力，写出这两排长句就耗了不少脑力。崔燮刚想闭上眼歇歇，一回忽然看见提学官正从考棚右侧巡视过来，那双眼从别人的卷子上提起来，正和他的目光撞上。

  他心底一激灵，立刻精神起来了，目光重聚焦卷面，文思唰地也打通了，行云流水地写出了束二小股：仍是以禽兽比人，以禽兽趋水而畏火对照小人好逸恶劳。这句写出来，连大结也有了——来让圣人对此忧思一下，就能拔高立意照应题面了。

  戴御史巡过来的时候，崔燮头也不敢抬，一一画精心书写，只盼着学政看在他打草稿都这么认真的态度上，赶紧相信他是个不作弊的好学生，放心离开。

  他磨磨蹭蹭地写到了最后一个字，学政大人终于动了动。谁知却不是动身，而是伸手把那张草稿拿起来，低声吩咐：&1dquo;你不是过目不忘么，自己把稿子默写在卷子上吧，这份我先拿去看。”

  崔燮惊讶地抬起头，戴御史却转过身淡淡说了一声：&1dquo;好生写，下一题也不得敷衍！”

  他卷着草稿纸悠悠地巡场去了，留下崔燮一个人失落地对着空白卷纸。后面有巡场的差役过来替他续水，悄悄地作了个眼色，对他点点头。

  提学大人还是很看重你的，喝水就不要你的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