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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现在这一刻,十年暌违,钟明光也绝对称不上一个老人,他两鬓灰白的头发被精细地往后贴耳梳好,脸上的皱纹多了些,刻在眉心眼角,更显威严,一双眼睛比十年前温和了很多,添了一份儒雅。
但钟远航知道,那些杀伐决断只是被藏在了钟明光越来越老练的表象之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哎哟!这就是远航吧?”主位下首坐着的一位中年男人殷勤地站起来,热情地跟钟远航打招呼,“小伙子一表人才,不愧是钟书记的血脉。”
钟远航并不认识他,只点了点头,转眼又看向钟明光,他的喉咙卡了很久,声音卡得不像从自己的声带发出来的共振。
“爷爷。”钟远航喊他。
隔着好几米的距离,钟明光的眼眯缝了一下,好像在打量钟远航身上这些年的过往,他们爷孙俩对彼此一样的好奇,又一样的不服气。
“嗯,”钟明光板着脸点头,“来了?坐吧。”
刚刚那个首先跟钟远航打招呼的男人又热情地迎上来,拍着钟远航的背,把他推到另一侧一位中年女性和年轻女孩旁边去坐。
“介绍一下,”男人手掌朝着两位女士,“我的夫人和女儿,你们年轻人有话题聊,坐一起吧,免得跟我们几个老家伙坐一块儿,话不投机。”
钟远航看过去,中年女士面带笑容,眼里是审视,她身旁的女孩儿精心打扮,十分漂亮,面若桃李。
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钟远航并不坐,难以置信地抬眼去看钟明光。
这位叔叔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不管是怀揣着为女儿觅得佳偶的心思,还是怀着跟上司攀亲戚的心思,都无可厚非。
但钟明光明明什么都知道。
钟明光不看钟远航,自顾自地把餐巾展开铺在自己的腿上。
直到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凝滞,爷爷才开口。
他抿了抿比十年前更薄的嘴唇,说:“先坐吧,别杵在那儿。”
钟远航的心坠进冰窟,是啊,他自己都没变,凭什么觉得钟明光会变呢?
钟远航想吼叫,想狂奔,想大笑,他想走过去,抓着老爷子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问他为什么,问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
但他什么也没做,浑身僵硬地,一屁股坐在了那个女孩旁边。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椅子挪远一点。
中年男人笑嘻嘻地打圆场,“哎哟,远航很敬重钟书记啊,连坐位置都要您点了头才肯坐呢,真是孝顺的好孩子。”
“吃饭吧。”钟明光对着这番完全曲解的解释,大概实在也回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只能含糊地揭过。
接下来的晚宴,钟明光一句话都没有跟钟远航讲,大概是坐得太远的缘故。
钟远航能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徐教授操刀手术的病人,是这位中年男人的八旬老父亲,那个病人钟远航记得,来的时候心肺指标根本达不到手术要求,是靠着调养和药物勉强支撑,才能在心脏里安装支架,再续一续寿命。
整个手术的预后并不好,老年人的肌体恢复和新陈代谢本来就慢,钟远航听说后来老人家经历了漫长的恢复过程,炎症和排异反复发作,期间还经历了几次极其凶险的肺炎,插着管子在ICU躺了几个月才算是脱离危险。
这样的折磨,钟远航想想都觉得不值,但这是绝大多数有能力的子女势必会为父母做的选择。
整个席间,身边阿姨不停地向钟远航询问打探个人信息,钟远航只能简短机械地回答,他的忍耐随着时间一点点达到极限,顾不上是否礼貌。
“听她爸爸说,远航是医学的博士?学的是什么方向呀?”阿姨的问题目的性明显。
“您公公的手术是我导师做的,我以为您知道我是什么科室的,”钟远航冷硬地回答,说罢觉得实在不合适,又补一句,“临床心内。”
“啊啊,是啊。”阿姨尴尬地点头,又推了推身边的女儿,“我们囡囡也正在读博士的呀,学的艺术管理,你们都是高知,也不知道能不能聊到一起……”
“妈!”女孩儿小声制止母亲逾越露骨地牵线,“我们自己说,您吃您的吧。”
“好好好,我这老古董也插不上你们小年轻的话题,你们聊你们聊,我不烦你们了。”阿姨满面都是笑,终于不再找钟远航搭话。
“对不起啊?”女孩儿凑近一些,小声对钟远航道歉,“你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忽悠来了吧?也真够能操闲心的……”
钟远航苦笑一下,他不仅是被忽悠来的,更是时隔十年,再一次被钟明光摆了一道。
“咱们随便聊聊敷衍过去吧,我看也快吃完了,”女孩儿善意地笑笑,悄悄跟钟远航商量,“哎,一顿饭嘛,熬过去就好了。”
钟远航自然也没意见,他俩小声说话,乍一看也是熟络起来了,骗骗长辈们不成问题。
这顿折磨的晚饭一直吃到晚上九点才堪堪结束,眼见酒足饭饱的主宾们陆续站起来,钟远航松了口气,他站起来,退开几步等在一旁,不知道心里是不是期待结束后跟钟明光单独谈谈。
然而事与愿违,这世界的荒诞总是能让钟远航一再大开眼界。
“远航,”醉眼惺忪的钟明光隔着桌子叫他,“你开了车来吧,先把眉语送回去。”
钟远航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眉语”是谁,但他很快就从女孩儿慌乱的表情猜了出来。
他的爷爷居然真的想撮合自己结成一段男女的姻缘。
忍耐了一整晚的憋屈和怒火突然就在这一瞬间爆发,钟远航一言不发,两步走到桌边,抓住桌上一瓶还剩一半的红酒,仰起脖子就灌。
“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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