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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夫人没问，是觉得何志忠既然没当着大家的面说，必是有他的道理在里面;牡丹没问，是怕他们误会自己惦记那钱;可是几个儿媳妇中，却有人热心地问了：&1dquo;那丹娘剩下的那一大嫁妆他们家什么时候还?他们家不会想赖了吧?”

  何志忠和岑夫人同时抬起眼淡淡地扫过去，出声的是最年轻的六郎媳妇孙氏。这倒是出乎两人的意料之外，不过岑夫人这种时候一般是不会言的，何志忠淡淡地道：&1dquo;什么时候和离就什么时候还，赖不掉。”眼睛却是恶狠狠地朝脸色大变的杨氏瞪了过去。

  这一大钱的来龙去脉，家里多数人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是牡丹的嫁妆，刘家是冲着嫁妆丰厚才娶的牡丹，具体有多少，是不知道的;只有岑夫人、朱氏、大郎、二郎、薛氏、白氏知道得最清楚其中的弯弯道道，杨氏则是因缘巧合，恰好听到点尾。事后他曾郑重警告过杨氏，不许提一个字。牡丹这次归家，也只是说还有些东西在刘家没拿回来，其他的可没仔细提过。这孙氏如今问得如此清晰，不是听了杨氏嚼舌头，又是什么?何志忠有心想狠狠教训杨氏一顿，却又怕反而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只好暂时忍下，淡淡地回了孙氏的话。

  孙氏话一出口，就现气氛不对劲。几个平时表现得对牡丹很亲热很关心的妯娌，此刻都屏声静气，甄氏则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公公婆婆的脸色都不好看，杨氏则满脸不安，只有朱姨娘和牡丹神色如常。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她也敏感地现自己问错了话，她也不高兴起来，她不过就是关心才多了这句嘴，难不成她还能打牡丹嫁妆的主意不成?成，以后再不过问就是了。

  牡丹察言观色，见有些不妙，忙上前拉着何志忠撒娇：&1dquo;爹，昨日五嫂和六嫂领我去吃冷淘，没吃着，孩子们也都说想吃。难得您今日回来得早，您买给我们吃!”

  何志忠这才把眼神从杨氏身上挪开了，杨氏微微松了一口气，感激牡丹的同时却又暗道晦气。她真是冤枉得要死，她果真没和旁人提过这件事q&ianetg。她哪里斗得过连成一条心的岑夫人和朱氏，还有她们的五个儿子?何况她不是不知道好歹的，这些年六郎过的什么日子，她清楚得很，那是真的没亏待过，何志忠将来也必然不会亏待六郎和她，她又何苦去得罪何志忠和岑夫人?也不知道六郎媳妇这个糊涂的，到底是被谁撺掇着说了这个话?是谁这样害她和六郎，她必然饶不了他!

  第四十五章疑（一）

  何志忠自是知道牡丹是在和稀泥，他心中虽然暗恨小妾和儿子、媳妇贪心不省心，但想到牡丹向来善良大度，总担心旁人为她cao劳受累，又想到她说过她不要那钱的话，若是因那钱在家中生了是非，只怕她到时候更是不要，在家中也会过得不愉快。便不想要当着牡丹的面再提这事儿，顺着牡丹的意思笑道：&1dquo;我道是吃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过一碗冷淘而已，趁着天色还早，要吃大家一起去吃。”

  于是众人俱出一声欢呼，各各收拾东西准备出门。吴氏却不去，温温柔柔地道：&1dquo;老爷和夫人自领了孩子们去，婢妾在家准备晚饭。”

  杨氏刚招惹了何志忠，虽然也很想出门，见状也只得笑道：&1dquo;婢妾也留在家里帮朱姐姐的忙。”又朝孙氏使眼色，孙氏心不甘q&ianetg不愿地表示自己也不去了。

  薛氏却也来凑热闹：&1dquo;家里事多，我也留下来。”

  岑夫人也不勉qi&aanetg她们，只问她们要吃水花冷淘还是槐叶冷淘?然后命身边的人记下，稍后给众人捎回家来。余下何家众人欢天喜地的出了门，直奔东市而去。

  今日去得晚了，吃冷淘的人却是不算多，何家一群人吃得心满意足，眼看着天色将晚，离击钲散市不远了，索xing一家人一道往何四郎的铺子里去，准备接了何四郎一起归家。

  何家的香料铺子在平准署的左边，临着大街，和许多锦绣彩帛铺子并列在一起，铺面规模不小，足有寻常商铺的四五间那么大小，看上去很是气派。何志忠很得意，拉着牡丹轻声道：&1dquo;看看，这一排的十几间铺子都是咱们家的。”

  这个牡丹有数，何家在东市西市都有铺面，除去自家用的就尽数高价赁了出去，每年的租金不少。只不知为何，作为商人之女的何牡丹嫁妆里却没有铺子，牡丹心想，大约是因为她的嫁妆太过丰厚，一次拿出太多，何志忠为了平衡，所以才把这生财的留给儿子儿媳的吧?子女太多的人，想要协调好这中间的关系，的确是太过劳心劳力。

  牡丹正想着，忽见何家香料铺子门口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粗眉豹眼，满脸凶横之色，年约二十来岁的男子。他的扮相很是吸引人眼球，头上绑着条青罗抹额，穿绿色缺胯袍，着褐色锦半臂，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条刺了青，肌ròu达的胳膊。左臂上刺着&1dquo;生不怕京兆尹”，右臂上刺着&1dquo;死不怕阎罗王”，看着就是个市井恶少。

  牡丹愣了一愣，随即莞尔一笑，这人也太嚣张太有了，一次挑战古人心目中的两大权威：活着时的官府，死了后的官府。那人狠狠剜了牡丹一眼，直接向着牡丹走过来。牡丹心说了不得了，招惹恶霸了呢，正要往何志忠身后藏，却见那人往三四步开外站定，对着何志忠和岑夫人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问好道：&1dquo;世伯、伯母、几位哥哥、嫂嫂从哪里来?”

  何志忠和岑夫人都笑，客客气气地道：&1dquo;贤侄今日得闲?我们来寻四郎一道归家。他在里面么?”

  那人道：&1dquo;在，小侄适才跟他一道说话来着。他正在使人收拾摊子算账准备散市呢。世伯、伯母先忙，小侄另有要事，先行告退了。”

  牡丹心说，看不出来，这人说话行事还彬彬有礼的。正想着，那人一边与何大郎、何二郎打招呼，却又狠狠地看了她一眼，不是瞪，不是剜，而是看。何志忠见状，不露声色地将牡丹掩在身后。

  甄氏拉着牡丹抢先进了铺子，啐道：&1dquo;这张五郎看人那眼神像1&aanetg一样，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后遇到他躲远些。”

  原来叫张五郎。牡丹应了一声，因见何四郎迎了出来，便缠着他要看各种传说中的香料。谁知一看下来，把她唬了一跳，何家铺子里的香料之多，种类之齐，品级之细，完全出乎她的想象。光是沉香一种就分了六品，品中却又细分了级别;另有檀香、rǔ香、jī舌香、安息香、郁金香、龙脑香、麝香、降真香、蜜香、木香、苏合香、龙涎香等多从海外来的贵重香料。至于本土的各种香花香糙，更是多不胜数。

  除了奢华的用大块天然香料堆砌雕琢成假山形状，描金装饰，散出氤氲芬芳的香山子摆设外，何家只卖原材料，并不卖成品香和焚香用的香炉、香罐、香筒等物。

  何四郎见牡丹目不转睛地盯着香料看，呵呵一笑：&1dquo;你从小也是跟着咱们一起学辨香的，怎地这会儿倒觉得稀罕起来了?”

  牡丹不过是好奇，便随口道：&1dquo;忘得差不多了，想重学起来呢。四哥空了教我?”

  何四郎道：&1dquo;这有何难?你闲着也是闲着，学了这个，再去和二哥学制香，可以开间成香铺子耍，你只管制香，哥哥们帮你打理。种花虽然好，但也太闷了，又不能拿来换钱使。”

  自己妯娌几个早就说想开这样一家铺子，他们父子兄弟坚决不许，更是不肯教她们制香秘术。如今倒是上赶着拿去讨好自家妹子，这嫡亲的骨ròu果然不一样!将来再嫁了人，可不是要和自家抢饭碗了?甄氏在一旁听着，脸色立时变了，立刻回头看向白氏等妯娌，果见几人脸色虽然淡淡的，但明显都不是很高兴。她默默想了一想，迅盘算起来。

  牡丹也没注意几个嫂嫂的表q&ianetg，只道：&1dquo;才不要开成香铺子呢，我只和二哥学制香，有事儿做不至于那么闲。”

  只是她说了真话，人家不见得相信，只是暗想，学了辨香、又学了制香，又有爹娘偏疼，哥哥们帮衬，占着天时地利人和，不开铺子大把挣钱是傻子吧?哄谁呢?都说她一向老实软善，如今看来也是个心口不一的。甄氏朝自家对头李氏飞了一个眼神过去，那意思是，看看你男人对他妹子多好呀。李氏淡淡地把眼睛撇开，垂头不语，只想着，回去后是不是也趁这个机会让自家芮娘跟了牡丹一道学点本事?一样都是何家的女儿，何家父子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牡丹自是不知自己无意之中的一句话就惹了这许多官司，高高兴兴地拉着何四郎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听见散市的钲声击响了，方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家人回了家。

  回到家中，杨氏和吴氏、薛氏都在，却不见孙氏，岑夫人问起，杨氏脸色怏怏地说：&1dquo;突然不舒坦，头晕，躺着去了。说是晚饭不想吃了。”

  岑夫人道：&1dquo;请了大夫么?”

  杨氏忙道：&1dquo;不是什么大毛病，已经服了药丸，睡一觉就好了。”

  多半是挨了训，心里不舒服吧?岑夫人也就不再多问，只让人将给孙氏带来的冷淘送过去。倒是甄氏，挤眉弄眼地频频朝薛氏使眼色，薛氏垂着头只是不理。

  这一夜，刮了一夜的风，吵得何家好几个人都睡不着。李氏几次三番想向何四郎提出让芮娘跟了牡丹一道去学调香的事q&ianetg，话到嘴边好几次，终究不敢说出来。辗转反侧到四更，方下定主意，等到牡丹真的去学了，又再说不迟。

  甄氏则在netg上打滚撒泼，哼哼唧唧地拿着何三郎折磨，一会儿掐他的腰一把，一会儿又咬他的肩头一口，含着两泡泪，只是哽咽：&1dquo;你不疼我，你不疼我们的孩儿。”

  何三郎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也不问她到底怎么了，也不还手也不理睬。

  甄氏闹了一歇，觉得没意思，便一脚朝何三郎踢过去，骂道：&1dquo;你个活死人窝囊废，嫁给你真是倒了大霉了!谁都可以踩我一脚!你那个姨娘成日里就巴不得&he11ip;&he11ip;”

  何三郎不防，一个踉跄撞上屏风，险些跌下netg去，当下也恼了，翻身坐起，将手握成拳头，恨声道：&1dquo;你莫要人心不足蛇吞象!谁踩你了?不要不知好歹!若不是看在姨娘的面子上，你以为谁会像现在这般让着你?你自己也有儿有女，怎么就容不下一个可怜的丹娘?哥哥们要教她制香，就是知道你们容不下她!难道不教她，别家就不会卖香，这世上就再无人会制香了?再聒噪，再聒噪你就给我滚出去!”

  黑暗里，甄氏看不清何三郎的脸色，只知道他很生气。他平时难得威，偶尔威一次倒叫她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当下披散着头往他怀里挣，一把抱住他的腰，哼唧道：&1dquo;谁容不下她了?她吃的用的又不是我出钱。可和她比起来，我还是更疼你和孩子们，我们才是最亲的呀!现在爹爹活着还好，那将来呢?将来我们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