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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我隔壁房间的那位,是乡政府新来的会计,叫杜胜友,大学刚毕业,县城里人。乡政府大院就那么大,就那么几个人,所以新来一个,就成了焦点,人人关注着他。按我的经验,大学生有两种,一种极度自负,好像地球上放不下了,满嘴子曰书云,云山雾罩,做起事来却眼高手低,颐指气使,却百无一用。另一种谦和安详,意气风发,拼搏上进,努力着出人头地。像杜胜友这种既是大学生又是城里人,一般来说,到了乡下就应该狂妄得没个边,他却是个异类,比农民还憨厚还朴实,大院里见了谁都主动点头打招呼,比我还低调。我们两个住邻居,每次看见我的房门开着,他总会进来说一阵子话,给我讲他上大学的那些事儿,一讲就是半个晚上,直到我坐着要睡着了,他才丢下一句:“今天就到这儿吧。”上完课似的端起茶杯走人。我最怕听他故事后面总结性的那段话,他每次讲完故事,便要对一脸神往的我讲几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道理,他总结似的说:“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今日吃苦,明日享福,看看哥哥我就是例子,大学好混的很,一毕业要啥有啥。”我怀疑他爹是说相声的,他继承了他爹的基因,能说会道,而且,据说,说相声的人脸皮子厚。
我不相信他的话,但我还是连连点头,看在他经常来陪我,来给我讲故事的份上。其实他的有些话是大实话,看看乡政府大院里,就他和我父亲,还有那个老书记工资最高,那两个是官,资历也老,他有文凭。文凭就是资本。听说连那个秃了顶的经委主任老邢,三十多年工龄了都比不上他,就因为老邢是个大老粗,小学文凭。有一次老邢看了工资单发了一通脾气,说了一溜怪话,“这真是老的不如小的,干的不如看的,拼命做事的不如瞎捣蛋的,加班的不如闲转的。”听说老书记知道了,把老邢叫进去训了一顿,老书记资历比他更老,他自然不敢胡蹦跶。
不过我不关心工资的事,我最关心的是杜胜友为什么没领一个大学女朋友来。按他的说法我的设想,既然上了大学,学习可以放松点,男女间那点子事一定要抓紧办的。他既然是县城里人,又上了大学,自然精通那些事儿,应该谈过两次或者三次恋爱的,可他为什么就没领一个女同学来呢?百思不得其解,想问问他,有几次话都到嘴边上了,可还是忍住了,暗思量,他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吧。我们学校就有一位姓周的老师,四十多了还没媳妇,大家说他那玩意儿不行,所以蹉跎至今,仍是孤影飘零。我虽然不清楚男人的那玩意儿对于女人有多么重要,但明白了那玩意儿如果不行,就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看来女人嫁人,关心的不仅仅是金钱和地位,还有男人的玩意儿,没钱没地位不行,有钱有地位,但没玩意儿也不行。真是无奇不有,金钱地位和玩意儿搁一块儿说,相提并论了。出于关心,我偷偷观察过杜胜友几次,他站女人面前时常常会脸红,但一旦转过身去,他就会大胆的从后面盯着女人的屁股蛋子看,女人的屁股蛋子扭捏颠簸,他的嘴巴张合有序,有时还吸溜吸溜的吞咽口水。我就知道,他是正常人,所以今天晚上吃完饭回去,我要跟他好好谈谈这个话题。
我的房间门一直敞开着,九点了,夜静得听得见空气流淌的声响,却不见杜胜友回来。乡政府后院里一排七八间房子,平日就住着我和他,黑天半夜等一个人回来,还真有点恐怖瘆人,我就这样的体味了一把古时侯怨妇守望远征的丈夫回归的感觉,唯一不同的是,我是男的,杜胜友不算征夫,更不是英雄。那家伙是不是回县城那个家去了?
我看了一会儿书,写了几行日记,门外起风了,一阵紧似一阵,风声叫我更觉孤单寂寞,百无聊赖,于是合上书,关门上床,躺下了想柳春晓老师,再想一会儿婵月老师。婵月老师姓什么呢?我忽然想起自己竟然不知道,总之她不会姓程,也不会姓杨。想到姓杨,我就忽然间想起了小荷,就是那个小学时同学,杨老师的妹妹,她现在还跟我一个班,还同学,我俩算是从小混到大,算不算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呢?不知道。不过她也回家背吃喝去了,要是她不回家,这会在这儿该多好啊。
她要是在这儿,我们会干些什么呢?
少男少女,孤男寡女……
我身体的某个部位猛然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先是轻轻膨胀的疼,一会儿变成了痒酥酥的那种奇妙的感觉,它像一株拔节的高粱,挣扎着,爬升着,想要找到一个能让它舒缓的殿堂,然后一头深深的扎进去,完全的淹没了自己。它又像一头饥渴的牛犊子,蹦跶跳跃着却永远不知道疲倦,想找一眼清泉痛痛快快的饮上几口水。想起婵月老师的老公讲历史讲到女娲,他娘的,女娲造人时为什么非得造成男人和女人,就不能一个人造一半男人一半女人么?如果那样的话,一个人要是有个啥想法了自个就解决了,还麻烦得一男一女两个人凑一块儿折腾,这世上存在坏人坏事,就是因为把男人跟女人分开来造成的。
这个该死的女娲!
我开始疲倦了迷糊了,终于关了灯囫囵睡下。奇怪的是脑子里犯迷糊,一颗心却安静不下来,来来回回都是柳春晓老师和婵月老师,一会儿又变成了小荷,一个个在眼前飞跃跳舞,不停的旋转不停的朝我微笑,跳着跳着便脱衣服了,一件件脱,然而我看不清她们的身体,只觉得眼前一片茫茫雪白。
“咯吱吱,咯吱吱。”
什么声音?深更半夜的,……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脑袋里仍然迷糊着,转动脖子寻找恰当的位置,静静听了一会儿,判定那声音是从隔壁房间里传出来的,隔壁房间?不就是杜胜友的房间么。他回来了?我细细再听,“咯吱吱,咯吱吱”,很有节奏的声响,还伴随着“呜呜”的低啜声,接着是几声深沉的喘息声。我便猛的一下子血涌上了头,一个愣怔,这次彻底清醒了,这声音有点熟悉啊,那是多年前在医院里,我爬窗台上听见父亲跟那个漂亮的女大夫在一起的声音啊。
我蹑手蹑脚下地,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走到那堵墙前,把一只耳朵紧紧贴到墙面上,才准备听,就听见“啊啊……啾”,一声长叹息,仿佛自行车轮胎拔掉了气门芯,气撒了,接着是一阵安宁,仿佛很久,便是女人的声音,驴子一样喷了一长串鼻息,这才彻底安静下来。我的心脏在狂跳,又蹑手蹑脚回到床这边,大口喘了几口气,原来这么久了我居然还憋着气,我不是做贼的材料啊,听墙根自己把自己吓毙了。等呼吸均匀顺畅了,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我知道隔壁的人肯定听见了我的笑声,因为没多久,那边房门轻轻开启了,一个轻柔的脚步声踩着月光的影子离开了,一会儿,那屋里响起轻轻洗漱的滴水声。
这个杜胜友,真没看出来还有这本事,平日里憨厚得像个农夫,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冷屁,这半夜三更了哪弄来的女人压床上了,又那么的叫唤,还叫人家睡不睡了?可惜刚才没瞅瞅那女人是谁,外边月光亮的很,肯定能看清楚的,我应该看看的,可以拿来笑话他。乡政府大院里有几个女人,不过她们男人大都在身边,平日里也没看见杜胜友跟哪个特别近乎,会不会是食堂里那个叫秀秀的姑娘呢?有几次,我看见秀秀给杜胜友打饭,总会多舀一勺的,有一次我还故意跟在杜胜友后头,她给杜胜友打完饭,我死皮赖脸要她也多给我一勺,她就拿大眼睛瞪我,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跳舞,她那样子很骚情的。我跟杜胜友开过秀秀的玩笑,听他怎么说?他说:“跟这种乡下姑娘没共同语言。”
听听,还真他娘的,干那好事要什么共同语言,不就几句“哼哼哈哈”吗,我老家猪圈里的老母猪都会。
这个杜胜友真会装正经,等明天食堂吃饭时看老子不羞他。
对了,还有那个秀秀,除非她多给我一勺子饭菜。
我不知道几点钟才睡过去的,反正这一晚我睡得极不踏实。一入睡就开始做梦,而且做的都是一些离奇古怪的梦,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梦境就像演电影一样一幕幕闪过,前头还是观望清凉凉一池水里鱼儿悠闲地游荡,一会儿却听见婵月老师和柳春晓老师大声的呻吟叫喊,却找不见人,刹那间又换成了母亲的喘息,我像极力躲避着什么,又像极力的要干些什么,我的那玩意儿塞进了一朵盛开的玫瑰花中,然后我像腾飞的云朵一样轻快舒畅了。想撒泡尿,才找到一块墙旮旯抖开裤子,猛然间就醒了,醒了就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短裤里什么东西烫着我了,那地方湿漉漉难受,伸手一摸,吓了我一个哆嗦。
我知道我做什么了,手指间难闻的味道让我想吐了,赶紧下床换了短裤,那一条脏的泡水盆子里塞床下,才躺下,莫名的恐惧和羞愧便乘着寂静的夜色袭上心头,想起生理卫生课本里有这样的说明,可惜老师没讲,我也没顾上认真阅读,就想等明天了还是问问父亲吧,……哦,不,还是问问杜胜友吧。
睡吧,远处已经有公鸡打鸣的尖叫声了。
一觉起来,太阳已照进房间里了,听见父亲在外边跟谁说话,我赶紧起身穿衣服,急急下地,父亲最讨厌我睡懒觉,平日他在时,早上六点准时叫我起床,我也渐渐养成早起的习惯,很少这么懒床的。起身刚打开门,门轴吱吱声惊动了父亲,他朝这边瞥一眼,跟乡政府那个秘书小吴说了几句话,果然脸色沉沉的往这边来了,我心里开始打鼓,怕他骂出难听的话。
父亲进来威严的扫视了一眼桌上翻开的书本笔记,那是昨晚看完忘了收拾,这会散乱的丢在桌上。父亲椅子上坐下,随手翻了翻书本,点了一支烟,吐着烟圈说道:“嗯,字写得大有长进,骨架更加实诚了,不像去年那样满纸堆肉,少了骨风。记住,字写得肉多骨少白眼人看着好看,行家一看就看出来了。还得加把劲努力努力。眼圈怎么青青的,没睡好吗?别太投入,学习要劳逸结合,死读书不好,要活读书读活书,记住了?”
我诚惶诚恐的点点头,不安的向床底下偷偷瞥,嘶哑着嗓子说道:“柳老师抓得紧,又对我另眼看待,我怕学不好同学们笑话,所以晚上多看了会书。”
父亲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我当着乡长,你这么想这么做我很高兴,不枉了我教育一场。”
他还有事,又问了几句吃喝拉撒的事,小吴秘书站在檐下笑呵呵等,腋下夹着一个漂亮的皮包,我羡慕起他来了。父亲掏了五十块钱丢桌上,烟蒂一脚踩碎了,然后和小吴一起走了。
我凑镜子前看,果然眼窝子青青的,该死的杜胜友,该死的秀秀。打水来洗,想起爷爷曾经说过,青盐能消除青眼窝,忙找来一块纱布去食堂,张师傅正在切洋芋丝,听了我的话“呵呵”大笑,说还真没听过这样的偏方,指着盐罐叫我自己去拿。我包了一包回去,一会儿换一只眼的捂着。
吃饭的时候,我的眼窝还青着,我没看见杜胜友和秀秀他俩。也不好问张师傅,很失望,只好吃了饭去学习。
这两天,乡政府大院里忽然涌进来很多人,赶集似的,有骑自行车来的,有开着手扶拖拉机来的,来的人都带着各种各样的东西,领导们房间出出进进,进去的时候手里提着东西,出来的时候空了手。可笑的是,连我的房间里也有人进来,进来了看见了我,立即换做一脸茫然,仿佛我不存在似的自言自语道:“哦,这办公室是个孩子。”他娘的,我没说我不是个孩子。有知道的,进来哈腰佝背的一脸微笑,对我说:“我是高堡村的张友人,顺路来看看程乡长,一桶胡麻油给他老人家炒菜吃。”没等我发表意见,放下油桶就走了。可惜啊,我记性不好,这么多人进进出出,有的是清油有的是鸡蛋,还有粉条子猪大腿,哪个是哪个的,一会儿就糊涂了,真应该拿个本子写下来。我没问他们来做什么,放就放吧,反正我只记住了一点,来的不是村支书就是村主任,都是官,跟虎子他爹一样的官儿。
到了第三天,我就知道了原因,原来村上开始换届选举了,虽说村民们要投票,但谁上谁下还是乡里领导说了算。到了第四天,我房间地下摆满了各色东西,进门走路都困难,实在没地方放了,况且送来的东西杂七杂八,粉条子还可以多放些日子,那几条猪大腿开始散发出异样的味道了。父亲不在,我有点手足无措,只好去找张师傅,叫他赶紧的全拿到食堂里炖了叫大伙吃了。那两天,毫不客气的说,乡政府大院里二十几号人马全吃我的东西,这叫我很自豪了几天,经委主任老邢一个劲夸我会办事,说如果我再大几岁,他一定会选我当乡长。更叫我高兴的是秀秀也给我多舀了一勺肉,杜胜友吃得满下巴流油,连续两晚上坐在我床头不走,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他的大学生活,甚至连亲他女朋友嘴唇的细节都没放过,我听得津津有味,下面那玩意儿整晚的翘着。我没问他那晚声音的事,因为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我是不大愿意生活在往事里的人,况且这几天我正处在热恋当中,哪有闲工夫理会他的破事。要不是觉得他叙述的那些谈恋爱的经验对我有所帮助,我甚至不愿意他呆在我房间里。
就在我准备大大的谈一场恋爱的时候,乡政府大院里来了几个穿制服的人,看一眼就知道是公安局的,公安局不是跟派出所一回事么?乡政府大院隔壁就是派出所,从所长到管抓偷鸡摸狗的、管撬门扭锁的,甚至管男人女人睡觉的事的小王我都认识,这群人我却一个不认识,老书记和我父亲出面接待,可惜我要上学去了,我最爱看热闹的,警察所到之处,一般都是最热闹的地方,我却只能依依不舍的去学校。
我说的要谈恋爱,其实就是那种单相思暗恋,就是在潜意识里的谈恋爱,说白了就是对着两个漂亮的女老师胡思乱想。我已经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所以,我是我们班里上课最积极的学生,柳老师还专门表扬过我一次。我想,倘若她知道了,当她站在我面前时,我的脑海里就会变换出许多奇思妙想,情节细腻,过程曲折,绝对引人入胜,那时,她还会不会表扬我呢?
我在教室里欣赏着柳老师美妙的身姿,享受着婵月老师曼妙的声音的时候,乡政府大院里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先说不大的事吧。
想起什么书上讲有人吃苹果的故事,说从好苹果开始吃起的人是乐观主义者,因为他吃的永远是最好的苹果。从不好的苹果开始吃起的人自然是悲观主义者,因为他吃的永远是最差的。我从不好的事说起,我就是悲观主义者吧?
管他呢,反正这事跟读书学习差不多,先从难处着手,越往上越轻松,说了坏事,剩下的不就全是好事了么?说了不大的事,剩下的自然都是大事情了。
不大的事是,几个收了村支书村主任胡麻油鸡蛋猪大腿的干部挨批评了,好像起初有几个人还要被处分甚至开除呢,好在大家态度积极,承认错误扎实认真,有几个还当着众人,不顾颜面的哭了一鼻子,挨了一顿骂总算平息了。这样热闹的场面我没看到真是可惜了。这些人中间就有那个向来一本正经的老书记,听说他挨了骂当场就昏了过去。他是老革命,为鸡蛋猪腿挨骂,实在受不了。经大家掐人中泼水抢救才救过来,一过来就被抬进了医院。我听到后还担心他跟那个漂亮女大夫见面,再发生什么“哼哼唧唧”的事,下一个昏过去的一定是我的父亲,后来琢磨一阵,便坦然了,想他既然是掐人中泼水抢救过来的,不大有精力干那种事儿的。我的隔壁邻居杜胜友也收了几样东西,但他好像没受什么影响,公安局的领导既没审查他,也没批评他,没事儿似的轻轻放过去了。大家吃惊之余,好事者打探一番,打听他的底细,原来这家伙不但认识公安局那几位领导,而且,他父亲还是县里的什么头头,这叫大家对他瞬间刮目相看起来,他的形象审查会没结束就蹭蹭往上涨,等会议结束了,他简直是大院里除了我的父亲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明星人物了。连我都高看他一眼,晚上很客气的请他来讲故事,可惜他骄傲了,早早出门去了。
我父亲成了书记,这是我要说的大事。但他实在应该感谢我,因为按照古代的连坐法,我是收了村支书村主任的礼物的,即便不处分他也不应该提拔他。但张师傅老邢几个出面作证,那些东西不是乡长收的,是乡长儿子,也就是我收下的,可是乡长儿子虽然收了东西,却全部交到食堂,大伙集体吃掉了。
这觉悟!不服不行的。
当然,小孩子一般不会有这样高的觉悟的,一定是大人教导的结果。所以,小孩子做了好事,受表扬的都是大人。
父亲心底里十分得意,为了保持谦虚谨慎的形象,他在人众场合把持着没笑出口来,回去关了房门,一个人呆了一会儿,把两条很贵的烟藏了起来。然后叫我进去,打电话叫来街道上裁缝铺子的师傅,给我量身订做了两套新衣服。
我也就很有成就感,明天就可以穿上涤纶料子的衣服去上学,不知道柳春晓老师和婵月老师会不会另眼相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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