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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新的希望（第1页）

卯生找到了县法院。

法院坐落在东城角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里。这里土坯围墙，临街有座低矮简易的门楼子，看似摇摇欲坠，满幅寒酸破败的味道。院内有长长两排极其普通的平房，简陋普通，与隔壁一般市民宅院相比，没有多少两样。有区别的是，这院内，凡人能看到的所有墙壁上，全都贴有“砸烂公检法”、“枪毙×××”之类赫然醒目的标语和大字报。这些标语和大字报，新旧不一，有的老态沧桑；有的斑驳脱落；不过大多数还是娇娇艳艳、完整无缺，颇有“小乔初嫁”之态。给人一种此处风云变幻，层出不穷的感觉。

院内死沉沉的，悄无声息。这气氛没有生机，没有活气，有的是战后般的冷清与萧条，又像有战前的恐怖与沉重，却独独没有此处应有庄严与肃穆。令人感到它荒凉。

卯生一间间房屋隔窗寻找，不见有人。看表，早该是下午上班时间了。是不是哪里开会去了？他想。但即便是开会，如此神圣“衙门”也该有人看家呀。他悻悻然地站在院子内，心中想着是走还是等。

卯生今天到此，是鼓起一股很大劲头才来的。他来得极不情愿，但仍来了。其目的是想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从这里要得一纸证明，一份金琬真正身世的证明。来此的想法，是他猝然间想到的，而来与不来的犹豫却是长时间的。他想，来此取证是有一些荒唐。这里可以向社会上任何单位、任何个人取证，却很少听到，这里可以向个人出示不相干的证明。可是舍此，他到哪里去寻找那份具有说服力的证明呢？

河马为逃避自身罪责拼命阻挠。刘书记无能为力，又明哲保身。那位大队长整日喳喳呼呼，实际能力只他妈的会抓那所谓的阶级斗争。他们狗屁说不清楚，放出的狗屁却是官话。那官话令人哭笑不得，又让人把他们毫无办法。所以他想到了这里。希望从这里弄一纸有份量的硬东西，然后越级到大公社，直接找那管发结婚证书的苟秘书。这想法大胆且无把握。但路是人闯的，理要有处说。只要稍有一线希望，他也要作最大和最后的努力。

卯生决定等。

他不相信这里不来人。不管是冤案、糊涂案，这里不会不办案，怎么会没有人呢。应该考虑的是，这里人将会打什么样的官腔。他们是说声应该“为人民服务”，痛痛快快开一纸证明书，还是吹胡子瞪眼睛，拍桌子端架子的大叫荒唐呢？

他想很有可能是后者。

如果真那样，他想越级找大公社的计划就会落空。因为大公社管发结婚证书的秘书是苟步仁，苟步仁是白麻子的同胞哥哥。苟步仁其人如何，卯生不清楚。但联想到苟步文，他们一母同胞，大概其人也难称正人君子。何况同属一个大队，其妹当年粮仓被抓，年前遭打，现在又县城坐牢，这一系列与卯生有关的事情，苟步仁恐怕不会毫无所闻，很难说他不会心存芥蒂。所以这纸证明非常重要。否则，苟步仁如想刁难、如想作梗，只须又说金琬姓何，扯出个近亲关系云云，便可轻轻而荒唐地拒人于殿堂之外。

相反，如果有了这纸证明，他想苟步仁应该是没有话说了。因为他毕竟掌管着一级政府大印，懂得的政策和法律自然会多一些，胡说八道的可能也应该少一些。因此，能否拿到这纸证明，举足轻重，直接关系到他与金琬的一生。

人贵有自知之明，卯生自知有不善求人的德行，所以他此刻一遍又一遍的，打着如何求人的腹稿。同时一次又一次告戒自己不要随着性子、轻易随便地放弃追求。

终于有人来了。来人走进大门，以军人的步伐朝院内走来。愈走愈近，卯生努力端详对方，揣测着来人是官还是兵。

“是你……何卯生！”来人老远叫。

卯生也稍迟一点地认出了对方，来人居然是田中粒。他带几分高兴地快步迎上去，道：“是你，田……”

“田什么？叫同志，叫老田啊，哈哈！”田中粒抓住卯生的手，爽朗地大笑道：“是不是还想叫那啥的田看守员，啊？咳，愿你走运哟，这一辈子别再那么叫人了。我他妈的，这一辈子也不想再干那份差事了。”

卯生苦笑笑，终于叫了声同志。

“你知道吗，”田中粒说，“你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很好哩。你上诉时的那股锐劲、牛劲，还有你的文笔，和你那泼辣的用词，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佩服哟！”

卯生又苦笑笑：“快，快别提那些事了。”

“对对，不提那些事了。”田中粒带卯生走进一处房间，让坐后，他忙着上烟倒茶，其热情完全像位老朋友。他一边忙着，一边说：“你会问，我怎么到这里来了，是吧？”

这一问，倒可确认田中粒真是调到这里了。卯生暗喜，心想有一熟人，办事自然会顺利一些。

不待卯生回答，田中粒又接着说：“我调来大半年了，只是真正上班时间并不多。原因是初来不足一个月时，革命的造反派便‘帮助’了我一家伙。咳，哪晓得我这个人太他妈的不经事，只那一家伙，就让我在医院里睡了五个月。人哪，不经折腾，不经折腾，到如今这腰还伸不直咧，你看。”

田中粒掐着腰眼说。

卯生一看，对方的腰还真有些问题，不及当年标致。他叹一声，问：“不会留疾患吧？”

“咳，还问，老骨老头的，怕是一辈子的事哟。我这伤是‘无期’的，远比你坐那几个月的监狱惨呵。”田中粒帮人吹了吹茶上的泡沫，然后递给卯生道，“噢，你现在还好不？”

卯生摇头：“好啥，三建公司没活干，倒是撵到水库砌石头去了。”

“水库，小坝水库？”田中粒见卯生点头，立刻高兴道：“哎呀，有缘分，你我真是有缘分。我也要去小坝水库咧，下个月就去，去负责建电站。嚯嚯，到时我俩可要做搭档，请你盖房子哟，啊？”

卯生笑了。他问田中粒：“你，怎么会去那地方？”

“要求的呗。我这人不适合搞这些工作。德性差，看不惯的，和看人不照章办事的事情总想说，一说就倒霉。所以还是走了好，还是去做些直把子活路好。咳！”田中粒自暴自弃地叹了一声，随后又由衷地哈哈一笑。

在卯生眼中，田中粒比起当年，话显得格外多，几乎判若两人。开始时，他还以为是熟人相见的缘故，现在才知道他是内心高兴，是为自己能调离了这里而高兴。

喝茶后，腾出嘴的田中粒，似乎才突然想起地问卯生：“噢，你来这里做啥？”

卯生立刻说了自己的来意。并诚恳地请田中粒帮忙。田中粒听后，摇瑶头，笑道：“你呀你，性情中人，比那啥贾宝玉还贾宝玉呢。”

卯生不由脸红，道：“笑话了。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好吧，这个忙我帮了。但愿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田中粒笑道，“东西么，你明天来拿。”

一阵惊喜，卯生情不自禁地抓起田中粒的手，说：“好，太好了！不过——该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啥麻烦，”田中粒摇摇头，低声说，“不是原则问题，求求同事而已。这年月，什么事都是荒唐的，什么事也都是正确的。没办法时，选两条领袖语录念念，还怕人家抗旨不遵、不给办？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