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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的后园有几多苍凉,繁花已谢,草木衰枯,尚有几片落败的黄叶于罅隙中挣扎,闭目诉说着旧有的葱茏。
秋凉了,命脆了,不知道老母能否经受住那寒冬的大考。王莽闷闷进了萱堂,又掀帘入寝,见妹妹月霞和焉儿都在,遂寒暄了几句,就听得枯瘦如柴的老母亲半卧榻头哑喝道:“你是哪个?”“还哪个,您的宝贝疙瘩呗!”王莽见孙儿会宗瞎咋呼,就挥手将他轰到了一边儿。
“哦,是宗儿呀……”老母这下坦然了,又昏昏欲睡。妹妹便努嘴报吵道:“你瞧瞧,心里只有她那玄孙,余等皆是六亲不认,狠着呢!”王莽无奈憨笑道:“愚智了,也便这样。”说罢默然跪于榻前,双手又轻抚着母亲手臂,见皮包骨头,喉头一哽就抽噎起来。
母亲遇惊睁开了老眼,左瞅右瞅了好一阵子,方漠然出声:“你不是会宗。”王莽挤前噙泪笑道:“阿母,您且看我是哪个?”母亲一脸无视道:“鬼知道。”“我是莽儿,您的二子呀!”母亲这下认出来了,一脸的兴奋,“是巨君呀,怎说这么像我呢!”说罢就伸出来几根枯指,在王莽头顶摸索了一阵,方“呵呵”笑道:“是莽儿,俺的骨肉,为国尽瘁秃了顶,但愿青史留贤名!”
“阿母放心,儿会争气的。”王莽说罢又勾过头来,对嫡长四孙会宗吩咐:“去端一盆温水来,与你太婆浴浴脚。”会宗忿忿不愿去,猛睨见母亲吕焉大眼一翻,又于髻中抽出来一
尖锐的银簪,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待热气腾腾的木盆端来,便由月霞扶靠老母,挪于榻沿箕坐了下来。王莽捞水品了一口,温热适度,就去给老母褪下了薄袜,又将那小脚轻轻泡于温水之中。
儿子按捏劲道舒适,老母便又发话了,“适才你叫什么来着?”一句话引来哄堂大笑,老母这忘性是真大了。王莽赶忙又伸过头去,“阿母,您且看来。”母亲便又摸索了一遍,这下咧嘴干笑道:“我说呢,别个也不给洗脚呀!”
这下月霞更气了,缩于一旁唠叨道:“瞧瞧瞧瞧,三栉三沐皆是我,帐前行孝你全忘清。你儿在朝公务重,就洗一次你入了心!兄长叫她束腰上,伴我姑姑于省中,两个老妪面对面儿,指不定还能熬到期颐年哩!”
这话老母不爱听,就凑前嘱咐王莽道:“宗儿乃为母一手带大,擦屎刮尿几多年。金山银山咱无有,给他个名份总该成?”王莽埋首称喏道:“成,成!儿遵命便是。”老母又道:“入夏自新都返京途中,一路上但见流民塞路,赤皮露胯,可怜死人了。你这京官是怎么当的,眼不见百姓疾苦么?”
王莽一听汗颜无地,紧抱母腿痛泣道:“儿莽惭愧!先帝与姑姑多行厚爱,使儿以青壮荣袭高位。儿身虽正,难正他人,藩王、诸侯遍地开花,封邑之外焉有民田?官生官来,民生民,层级固化,社稷倾危矣……若要民生不茹苦,劈开混沌见青天!名场蹭蹬,白首不成,有愧于姑母及先帝宠信,惊悚汗颜哪!”
老母听了却阖目冷笑,“这等官话,为母不听。自小教尔为万方立心,为生民立命,身要正,手要短,目要明,心要狠——盘古开天,三皇定国,无有改天换命之气志,怎可对得起圣贤二字,妄称安汉?”
王莽听得愧悔无地,遂牙关一咬,气血贲张,退后三步“扑嗵”跪倒,又仰面高声痛泣道:“阿母放心,大人钧命安敢不从?儿若忤逆,地裂天崩!”随之又猛磕了三个响头,以致猩血突显,前额淤青……
待王莽沐浴更衣过后,宫里有谒者前来报请,言讲这王家良娣尽数退出采女一事,目前已激起各色民忿。除了京畿十二门有大批聚众指点谩骂之外,宗正寺署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东朝业已下了严旨,要四辅三公妥善处置。
王莽听了摇首叹道:“门下女娣何德何能,仰慕天恩,却未立过尺寸之功,竟得我三辅万民如此垂青,实愧天怍人矣!”诉罢话题又一转向,吩咐道:“回宫知会太师一声,宫闱釆女当是常态,俨无关乎战事民生,喧闹一时,无风自解。”
待那宫人称喏走后,夫人便迷瞪着双眼伫挂跟前,左手握拳,右手持帚,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王莽不由咧嘴开笑,脸上的细汗珠子却不争气,一个劲儿“噗哒噗哒”地往下直滴。
夫君展颐,倒不常见,宛若春花吊挂于枝头。只是今春早已过去,等来的将是北俱的极寒。有仆人侍弄烛火跃上了枝架,映着那一方额头的明灭,似乎手中攥着的,便是这冤家遗落隙处已发霉变质的人心。
王莽倒不怕那把扫帚,怕的是夫人怨恚的心。这阵儿见她憋气不吭,就知晓后手定有雷炸,急忙上前抚慰道:“为夫久居省禁之中,宫闱内斗早司空见惯,十二女争宠斗法尔虞我诈。然嬿儿年幼,又性格敦善,不想她囚于那高墙之内与虎狼争食。”
夫人听了大帚一挥,道:“休拿这话唐塞我,不经风浪,何来富贵,百姓闹腾又为哪般?你且给我爬回省中,平民郁愤,应许其请,误了女儿我跟你没完!”说罢甩袖回了后寝。
女儿在寝廊柱旁倒扒出个头来,吐舌一笑哑问道:“阿翁阿翁,可是与嬿儿许了人家?”王莽料她与母亲近,就背手大步走了过去,“闺女可愿否?”女儿垂眉羞赧道:“嬿儿尚小,实属不愿。”王莽听了就击掌笑道:“非是你阿母催逼得紧,乃父也是这个意思。”说罢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不料女儿笑叹道:“看来母亲是对的,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莽一听怔在了原地。又听王嬿揖礼道:“阿翁且回省中吧!天色不早,嬿儿陪母亲安寝去了。”说罢捂口趣笑回了内寝,见母亲正解下腰间的丝绦,便紧凑上去低声诉道:“适才阿翁亲了嬿儿。”母亲微微一怔,笑道:“阿翁疼你还不好么?”“不好。”王嬿吮指想了一阵儿,忽又笑道:“我让父亲折去省中,谁料他于俺眉心亲了一口,滂臭滂臭!”
这下夫人不淡定了,忙伸出头去瞧看了一阵,又回头掀被坐回了被窝,不忘嗔怪女儿道:“你父翁许久回来一次,尔这逆子却要撵他,这是遭了多大的孽哇!且去赶紧将他叫回!没听说么,臭男人臭男人,起早贪黑地驮钱回来,雨淋汗腌的能不臭么?”
王嬿这下不吱声了,但见灵眸扑眨了下,便“哧溜”一声钻了出去。轩窗上的风铃像发了摆子,“叮啷叮啷”地响个不停,如天籁之音在雪原的呼啸声中瑟瑟颤栗。
良久见夫君疲惫而入,身后却是少了根尾巴。“嬿儿呢,又被诓到哪里去了?”王莽一屁股箕坐床榻,道:“得了好处,自是回了她的闺房。如今愈发没大没小,跟娘子施教不
无关系。还有会宗,你看都成了什么样子?”张面一瞅夫人脸色,忙一噎脖颈咽了半截,“又气,又气!为夫之意,不妨使他先懂些徽柔懿恭的宫廷之仪,娘子不是有想法么?”
“你可允了?”夫人脸色有了红韵,余光确还有些凌厉。王莽怎敢实言以对,就歪过头去不看她,趁其不备又倾倒于侧,半耍小赖半哼唱道:“卿卿买得越人丝,眼波明,黛眉轻,绿云高绾小蜻蜓——”
没待他将后腔拉圆,夫人双足便凌厉跺出,且怒推道:“孙儿会宗都人大树高了,还折腾甚么?”翻眼缩身往屏风处躲,不妨夫君埋头搭手,牢牢勾住了她的锁骨,又攀腿盘上了她的臀部。男人的汗臭裹挟而来,使得她逃无可逃,生无可恋,便侧过脸去叫嚷道:“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夫君把面首埋她颈窝,也气喘吁吁,“俺这是强攻,不献殷勤。你不是很拽么,打呀打呀?”
夫人这下躺平了,一脸无奈喘息道:“不入采女,就莫碰我。”王莽不信,道:“为夫偏要碰。”“这你放心,尔碰不到。”娘子一句轻飘话,王莽这才泄了气,曾经遇过,瞎折腾。就搭拉下头颅贴额道:“看看你,像孩童样,逗你玩哩还僵上了。都依你,还不成么?”夫人这才撇嘴一笑,面似红柚,又胯下一松迎合了上去,且喃喃道:“可说妥了,谁要反悔是小骡驹儿唷?”
“哎,也成!”春风一撩百花开,交颈而眠上仙台。合欢帐内枕边风,喁喁厮磨到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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