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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幻梦(第1页)

又是清理佛堂的日子,这段时间陈臻将这里的一砖一石都记得清清楚楚,打扫也得心应手。老人们上的香烧出一炉又一炉的灰,但他们还是不安心,面相也越发老了,尤其那个老太太的变化最直接,也许因为陈臻对她印象深,总感觉她的整张脸皮好像快要掉下来,松松垮垮的。他也不再主动提起要帮对方念经书,他怕,有时候甚至不敢和老太太共处一室,找理由飞快躲出去了。

老太太反倒喜欢缠着他,说有他在旁边更安心,话虽如此,她真正能够安睡,还要归功于药物。因为医生不能时时过来,所以陈臻只能硬着头皮,将那些他分不清是提供营养还是影响精神的东西打入老太太的身体。

飘远的思绪被及时扯回来,陈臻缓缓吐出一口气,耳根微红,刚才他联想到了自己夜里的怪梦,动作也不自觉停了下来。这几天梦境有了变化,他开始看见佛像的肚皮轻轻颤动,宛如临产的妇人,有活物藏在里面,将要破开这层障碍出来。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但越怕越好奇,顶着犯心脏病的压力,他一步一步靠近,当他和佛像的距离近到一伸手就能碰到,它的肚子忽然不动了。

陈臻讶异,下意识将掌心贴了过去,一瞬间,那处猛烈地抖动起来,他感觉自己的手被软绵绵的质感包裹住,一股吸力将他往里拉。他也着急地往外扯,用力也扯不动,慢慢连手臂、大半个身子都陷进去了,然后整个人消失在佛像的肚里。

里面一点光都没有,很黑,却宽敞到能容纳一个成年男人。他掉进一堆湿黏的、柔软的东西中间,那东西还会蠕动,用故意拉长的声音喊他:“过来……过来呀……”陈臻不敢起来,因而对方愈发大胆,伸出拉长了的“手”,好多好多,一些抱着他的腰,一些勾着他的膝弯,还有一些钻到他的唇缝里摸来摸去,像要逼他答应。

随后陈臻就醒了,周身黏糊糊的,仿佛真的被从头到脚摸了一遍,舌根也是麻的。

最为尴尬的是梦境往往带来生理反应,陈臻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关于佛像、大肚和黑漆漆房间的梦会引发情欲的高涨,他总要自己释放出来一回,才能继续入睡。周围一点其他声音都没有,只有他低低地呻吟,这种感觉实在过分奇怪。但他依旧没有一丝恐惧,与疗养院的鬼影、鬼声带给他的感觉不同,佛像内的东西只传递出柔和的安全感。

“唉……”陈臻叹息,手上的工作还没完成呢,没时间胡闹,他赶忙收敛心神,将垃圾扫起来。

然而,几分钟后,某种物品断裂的响动骤然传来——他茫然四顾,直到一串符纸从上面掉了下来,就落在眼前,他才反应过来。没等他做出下一步判断,不光身旁的柱子,连同其他柱子上的符纸,也一并断裂了,如雪纷纷扬扬掉了一地。

这下陈臻连眼睛都不敢眨,手心里攥出汗,视野内的景象仿佛某种预兆,令他像个木头杵在原地,好一会才记得要通知刘姨。没多久,刘姨就领着人赶来了,平常云淡风轻的她也满头大汗,紧紧抓着陈臻的手臂:“小陈,小陈,你千万别乱跑,乖乖待在这里。”

陈臻刚从那股无形的心理束缚挣脱出来,有些腿软,确实只能傻傻地站着,看他们一边念经点香,一边恭敬地双手捧起符纸锁链,重新连接、加固,再次一圈圈绕过柱子挂好。整个过程中,没有人抬头直视佛像,哪怕一分钟,而陈臻无事可做,反倒紧盯着供桌后方腆着肚子的身影,目光中,那肥胖的腹部好似猛地一抖,又迅速平复下来。

“一定是看错了。”他自言自语,身体却很诚实,不自觉夹紧双腿。

在那以后,疗养院里的气氛逐渐变得有些怪异。

陈臻估摸是佛堂里发生的异状令大家紧张起来了,本就神态憔悴的老人们愈发提不起精神,忙碌的员工也像鹌鹑似的,除了日常工作,什么话都不敢讲。连刘姨都挂了一对大大的黑眼圈,衬着她涂得鲜红的嘴唇,更让人看出她的不安。她也不像从前那般喜欢拉着陈臻说话,独来独往,偶尔陈臻还能撞见她和其他人争吵,具体说些什么,他听不清楚。

整个疗养院,似乎只有陈臻一个人置身事外,茫然地、日复一日地清扫佛堂。那些重新整理过的符纸不知为何捆不牢固,有几根垂下来,被风一吹就“簌簌”地动。他兢兢业业地向刘姨报告过,但发现没人来处理后,就懒得再做无用功了,反正这些东西也吓不着他,一串串纸而已。

如果说大家不重视佛堂了……倒也不是,好几晚陈臻从梦里惊醒,都能看到原来紧闭的门窗被人打开,从佛堂中映出一点灯光,只是不知道那些人在里面做什么。老人们拜佛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哪怕是陈臻,看着一群腰骨不好、腿也不好的老人跪拜在那里,都要在心里敬佩他们的虔诚。

可老人们的神态无一例外都掺杂着恐惧,走进佛堂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那股香火气弥漫在四周,非但不能安神,反而逼迫他们手脚颤抖,被扶起来时也好似马上要倒下来。陈臻无法确定他们到底是害怕日常侵扰的“鬼魂”,抑或惧怕佛像中的东西,又或者,两者具备。

但陈臻越发相信,佛堂中供奉的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佛,佛像中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玩意。休息时他曾偷偷用疗养院里差劲的网络查过,没有佛像会造成这样,更不可能在佛堂里缠绕大量的符纸。

他试探地问过刘姨,对方也支支吾吾,讲不清楚,被问烦了还会骂他多管闲事,整个人暴躁得很。陈臻只得噤声,见她顾不上平时的体面,匆匆忙忙上楼,便自己思忖片刻,心底对此的兴趣却愈来愈强烈了。

另一件令陈臻有点在意的事情,是他的梦,犹如一幕连续剧,现在一进入主题,就已经是那个昏暗的空间,周围湿答答的。他站不稳、坐不住,惶惶不安地想要爬起来,但底下软绵绵的玩意粘人,无数的“手”向他招来,动作间蕴含着觊觎、喜爱、渴望等情绪,强烈到无法被拒绝,最终陈臻满身都是沁出的汗水,深陷其中,连衣服遮掩的地方都覆盖着不停蠕动的东西。

那东西确实有一套理直气壮的规矩,先是顺着腰身往上摸,戳弄他的嘴唇,等他受不住了,漏出一点缝隙,它就立即蹭到里面勾着舌头玩耍;然后一通咂咂吮吮,陈臻往往理性动摇得快,身子倏地软下来,对方紧追不舍,开始从各个方向探入衣服里;陈臻忍不住挣扎,随即,抗拒的动作被强势镇压,那阵“过来……过来啊……”的呼唤一个劲朝他脑子里钻,令他退无可退,一边战栗一边被迫承受对方更深入的抚摸。

在梦里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想必不怎么好看,又怕又乱,发丝黏在脸颊上。

惊醒后,陈臻有些发懵,恍恍惚惚,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满脸涨红地收拾被弄脏的裤子和自己。不知是梦还是真实,偶尔他会听见附近传来熟悉的叫

声,很轻、很飘渺,仔细去听就没了。

这种微妙的慌乱感跟随他一同进入佛堂,开展每天雷打不动的工作,陈臻抬起头,佛像半卧半坐,平日就感觉鼓胀的肚腹好似更饱满了,几乎垂到莲台上。他揉揉眼睛,些许淤泥般漆黑的液体凭空从底下流出,黏腻无比,好一阵才滴到供桌。

陈臻下意识走过去,伸手搬离香炉和其他贡品,那些黏液慢悠悠地淌开,他忍不住去碰,指头瞬间被菟丝子一样攀附的液体粘住了,还散发出一股浓重的香火味。他直觉这并不是他能够处理的,连忙跑出去叫刘姨,对方也不敢独自前来,领着四五个员工,刚踏进来,她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趁机问:“刘姨,这是怎么回事?”

刘姨勉强挤出笑容:“佛像里头安置了东西……时间久了,就容易漏出来。没事,没事的,小陈,只要有你在,会没事的。”说到后面,她好似神情恍惚了,喃喃着,其他几个人也表现得不太正常,念叨着稀里糊涂的话,浑身发抖去收拾不断流淌下来的黑色粘液。

究竟是为什么……

陈臻打心底感到一阵恶寒,虽然刘姨有时候神神叨叨的,但如此直白地向他投来猎食一般的目光,还是头一回。许久,他看着佛像终于不漏出黏液了,供桌也整洁如初,才迎上去:“刘姨,接下来我还要每天过来做清洁吗?”

对方过了片刻才回过神,直勾勾地看了他一眼,说:“不,不用了。小陈,你先回去休息,休息好了,后头才能轻松些。”

看样子继续问也不会有结果,陈臻索性回屋睡了个午觉,直到傍晚才起来。食堂里很清静,没什么人吃饭,说实在的,他对疗养院里还剩多少人始终没有具体概念。除了住客们的房间,平日走在大楼里总感觉空荡荡,一直没听闻对外招聘的消息,所以他也把握不准到底缺人还是不缺人。

又或者,人少了,但某些非人类的东西多了,最近经常有员工或者老人目睹,以至于药品的消耗越来越快。陈臻直觉这并非好事,敬而远之。

七月中旬,雨水好不容易减少,陈臻嗅着已经没有湿腻感的清新空气,别提有多高兴了。与他截然不同的是这里的其他员工,包括刘姨在内,每个人都耷拉着眼皮,仿佛很久没睡着,面色发白,看着竟是比日日在楼里四处走动、干活的陈臻还要惨。

佛堂本身似乎没再出现怪事,夜晚时不时的灯光也熄灭了,他偷偷打听佛像是什么,老太太昏昏沉沉,只肯透露大家都叫它“生佛”,佛里装了东西,其余就一概闭口不答。

而且老太太生得越发瘦削了,佝偻着腰,躺在床上像一颗干瘪的虾米,每次陈臻帮忙做检测的时候,都怕她突然就不喘气。幸好机器报出的数据依然维持在正常范围,否则,他真要整天担惊受怕了。无论白天、黑夜,老太太总做梦,醒了也浑浑噩噩,嘀咕着“不是我”、“杀了你们”、“没福气”之类的怪话。

陈臻将心思藏得很好,即便对疗养院的另一面有所猜测,但没有贸然表露出来。

近些日子,还能起身的老人仍旧执着于拜佛,刘姨每次都会叫来陈臻,说他“有缘”。另外,其余和佛堂有关的事情也让他经手,比如更换当贡品的鲜花、水果和整理供香等等,刘姨似乎将自己经常做的事情都交给他了。陈臻不明所以,有一次他做得快些,正要将东西送过去,在门外恰巧听到刘姨和人交流,说什么“只有他合适”、“关起来”、“要找好时辰”之类的话,语气严肃极了。

他抓抓耳朵,觉得自己偷听的行为不太妥当,又确实好奇,舍不得离开,就往外挪了几步,将身体隐藏在阴暗处。刘姨的言辞随着交谈的深入而越发激烈,几乎到了争吵的地步,很快,一个虚弱的男声阻止了他们,像是真正主事的家伙:“早点开始……必需的……怕封不住了……”

陈臻喉头发痒,忍住想咳嗽的冲动,一直等到那些人离开,才判定刚才说话的除了刘姨和其他员工,还有疗养院真正的老板。那个中年男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不少,不知为什么事情如此操心。

“谁?”

刘姨的声音令陈臻回过神来,他假装刚刚赶到,张口便道:“刘姨,我把东西整理齐了。”

见他露面,原本有些恼怒的女人迅速换上和善的表情,但陈臻目睹了全程,只觉得她面目狰狞。他定了定神,急忙转移话题:“我,我好像见到老板了?”

“是啊,疗养院进的新员工都走得差不多了。”刘姨装出苦恼的样子,“老板说,要不暂时不招人了,省得外头总是乱传。小陈,你应该不会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吧?我们这里可是正规的疗养院,不是什么没规矩的地方。”

陈臻对上她探究的眼神,赶紧摇摇头,表示自己一心一意为工作,从未听过什么流言。

刘姨这才站直身体,神色缓和,似乎把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好了,你也该回到岗位上了。过几天有一场非常严肃的礼佛仪式,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

“嗯。”

暂且糊弄过去,但陈臻依然不怎么高兴,因为从这天开始就断网了,连电话都很难打出去。据说是铺设的线路被什么动物咬断,加上没有专业人员留守,一时半会修不好。

本来陈臻还想着,网上没准有关于“生佛”、疗养院闹鬼等消息,正要付诸行动,就遭遇了滑铁卢,一股气憋在胸口散不去。除了这些,他还想找找解梦的说法,这段时间他的梦变得更加诡异了,那东西使劲纠缠他,一睁眼他就周身乏力,手脚酸软,仿佛被吸了阳气……他不清楚到底是梦,抑或真的被缠上了。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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