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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地上默了好半天,武末末把脸上胡了一脸的东西好歹擦了擦,把那口箱子拖出来,找来一个小铁丝,三扭两扭,锁开了,武末末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整整齐齐,里面有一件旧式的军装,好几本相册,那两盒棋子,再然後有很多剪下来的报纸,时间久的脱离了武末末的想象,有一个木盒子里面是一块表,还有几本存折,武末末打开看了看,就那麽点数字,老头省吃俭用攒了一辈子,总共就不到两万,剩下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很多东西武末末见都没有见过,都是老古董了。
那些剪下来的报纸武末末没时间细看,看到最下面有个大牛皮纸信封,一摸厚厚的,武末末就好像探寻一个人的秘密一样心里不安极了。
犹豫了十秒,武末末还是决定打开。
里面有一些信,还有一个高中毕业证,武末末翻开,一看到上面的小黑白照片瞬间惊呆了,一个清清秀秀的男孩,生日是52年4月16日。名字叫赵简。
赵简不像赵五,这个清秀男孩也不像赵老头,但这的确是同一个人。武末末一直以为老头是他爷爷辈份的人,原来老头六十都不到,甚至要比他爸还小,他真没法想象当初他能把一个不到四十的人喊成爷爷。
可不光是他这样喊,是整个院子里的人都这麽喊。
一屁股坐地上,武末末开始看那些信,信全是老头的笔迹,写给另一个人的,那个人他叫他五哥。
五哥,我到这里已经一周了,全是黄土黄沙,一张嘴就一口沙,天特别冷,我只带了一件军用棉衣穿身上跟穿了一层纱似的,什麽也挡不住,他们说明天我们就得下沟里了,他们给我们发了工具,一人一把老!头,拿到工具很多人哭了,可我没有。
五哥,今天我们吃上了八个月来的第一顿肉菜,大队养的那头猪不知道让谁给弄死了,除了队长,大家都高兴极了,把内脏埋了,把肉煮了。可高兴了只有两个小时大家就都乐不起来了,因为小张死了,他和队里的人打赌,看谁能一口气吃肥肉片子吃得最多,小张吃了,他吃了足有一公斤半,然後栽地上了。
五哥,刮风了,麦子还有半个月就熟了,麦穗漂亮极了。我们二大队和一大队的人昨晚上已经忍不住了,小胡偷了一小捆,我们点了火烤著吃,劈里啪啦的声音好听,味道真的太香了,舌尖上有种咖啡的味道,还记得那个咖啡机吗,我以前用它磨咖啡,你说应该用它磨麦子,总得用用,要不一定生锈了。
五哥,今天把你的那件军服洗了晾了,想穿还是没舍得,最後从村子里的老乡那里买了件旧的中山装,太大了,我这个头真不行,穿在身上还有一股羊圈里的味道,不过总算不用穿露肚皮的破衣服了。
五哥,好久没摸过棋了,最近不知怎麽了手痒的难受,还记的咱俩下棋吗,你这个臭棋篓子,永远下不过我,连让我都没法让,唉,不知道我爸送我的那两盒蛤棋石怎麽样,要被别人拿走就把宝贝糟蹋了。
大都是这些内容,去哪儿了,干什麽了,吃什麽了,得了什麽病,受了什麽伤,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地方,干的活却变不了,跑了多远看了几年的一次电影,又跑了多远买了一双袜子,全是这些。
看似平淡,一纸辛酸。
最後一封是83年6月的。
五哥,我终於回城了,可什麽都没了。站在那个大院子门口,人家告诉我这里没有姓赵的,三年前这里就不姓赵了,我家里人全走完了,他们全走了,整整十一年没有给我一个字,倒把我当年的一些东西留下了,就放在後花园的小破屋里,也亏得人家不贪,要不连这些也没了。也许我该改个名字,赵简差不多死了,要不就叫赵五吧。
这些信没有装信封里,全是一张张各式各样的纸叠的方方正正,纸大都很小,半张纸小半张纸寥寥数语,有小学生的方格纸,也有发硬发黄的草纸,最好的是一两张正规的信纸夹在里面格格不入。
这些信寄无所寄全留在了这个牛皮纸袋子里。
武末末放下信打开那些相册翻著,他希望能在里面找到这个五。可相片全是一堆一堆的合影,极少有两个人的,就是有,也是和一个年轻妇人的合影。武末末相信那是赵简的母亲,而其它的是赵简的家人,从眉眼上能看得出来,赵简应该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赵简大部分的样子是一幅当时贵公子哥的打扮,十多岁的模样,个子不高,梳著小偏风,干干净净,有著很好的气质,就像以前看到的黑白老电影里的人物。
熬到了两三点,没发现什麽有用的,武末末在老赵头的屋子里摸了把面下了吃了,然後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开始看那些剪报。
从那些小纸片上可以看出当时发生了什麽,纸的质量也很差,有短短的散文,有粘在一起的连载,也有一些小消息,武末末翻了好半天,终於翻出来一条新闻,新闻下还配了两幅小照片,内容是第三届本市围棋比赛取得圆满成功,其中一个照片上有两个人,全是当时的装束,一个捧著奖杯。照片下配有一行字的文字说明:本届围棋挑战赛圆满成功,郭少平最终获得青年组冠军,赵简获得亚军,值得一提的是,上一届两人的名次正好相反。
除了这上面还有两个人的生平和简介。
武末末气有点喘不匀了,开始仔细地翻那堆剪报,陆陆续续翻出了很多,有很多上面都有的武末末不想看到的同一个名字:郭少平。
最後武末末死死的盯著最早翻出来的那张剪报上的照片,郭少平和搭在郭少平肩上赵简的手。那一刻,他脑子一下子全被清空了,什麽也想不出来,什麽也不敢想下去。
他知道他之所以在一堆东西中注意到了这张照片,就是以为看到了郭宁。
怎麽撑到天亮的武末末已经搞不清了,反正就是他又盼又怕的天终於亮了,挑了几份该装的装进口袋,武末末一口气冲到了中介所开了电脑把郭少平的名字百度了一下,等网上郭少平的照片和那个他曾经躲在超市里看到的那个人重叠了,一鼓怒气从武末末的脚跟升起差点冲他一个大跟头,几乎站立不住,从网上抄到了一个确切的地址,等不及万姐上班,武末末干脆打手机请了两天假。
按照纸上抄的地址找到那个还算大的郭少平棋院的时候,武末末来时绷著的一口怒气慢慢泄掉了。
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郭少平不仅仅是赵简笔下的五哥,同样也是郭宁的父亲。
没有多想,问了两个人,总算问到郭少平的办公室。武末末敲了敲门,里面应声了,“进来。”
武末末就进去了。
郭少平正在写著什麽东西,见到武末末随手指了指桌子前面的沙发,手底下没停嘴也不停,“等我一分锺。”
武末末就用一分锺时间好好的打量著郭少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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