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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进入山谷,回头不见了点苍、天山两派,李衍“咦”地一声,道:“如何少了两处人马?”
探虚子哂笑道:“料来是吓软了腿,进不来啦!”
项在恩道:“三公子别急,这事有我们三家联手,就足以摆平,其他人等,要来也是多余。”
辛准骂道:“干你娘的,你说谁是多余?”
项在恩笑道:“这个嘛,待会就得看本事了。”
一行人吵吵嚷嚷地疾过一片草丛,月色撩起,山壁上布满了荧光。项在恩感觉不对,大喝一声:“停下!”跃马下来,将旁边草木扒开,里面赫然躺着十多具尸骨。
众人惊叫一声,纷纷下马察看。这些尸体死去多时,血肉已腐朽了大半。
探虚子看过衣色,惊道:“这……这是我师弟的那批人马。”
项在恩检查完尸,探虚子问道:“如何?”
项在恩摇头道:“每具尸体身上都有一处剑伤,除少林、华夏宫、点苍等六派剑术外,还有五处不知名的剑法,好是古怪……”话音刚落,身后水流汩汩,滴落有声,项在恩转头一看,惨叫处三名弟子横尸地上,不知何时竟被人所杀。
项在恩惊道:“不好,是剑气伤人,凶手就在附近,大伙谨慎提防。”
他每念一个字,几乎都听到一处哀鸣声,待一句话说完,全场已倒下了二十多个人物,一时遍地朱红,人的肢体、马的肠肚随处乱飞,流的到处都是。其余人吓得胆裂魂飞,各自急着逃命,然对于手执天命的人而言,生杀予夺,这些人注定难逃一死。
青光若流云,随风无迹。如果“止”是死亡的器范,那此刻山谷中还有三十九个活人;但若将活的意义定格为“能”,意喻“继往圣、开来学,有功于斯世”,则孑身之外,再难容第二个生者了。
辛准放眼四境,尽一片血腥可怖,纵然有物左右来去,也无非是蹒跚爬走的半具尸身,或失去头颅的马匹足狂奔罢了。
项在恩见他怔怔呆,急道:“辛兄弟,快快趴下……”
辛准摇摇头,欲哭无泪的眼睛缓缓下沉,手中的铁剑被主人这么一看,瑟瑟抖,顿显得无尽的渺小起来,也就是这一刻,一道伤口自左肩到右腹,硬将辛准分成两爿。
辛准只觉夜色骤黑,吃力地说了一声:“好……好暗……”后边的“暗”字说完,连头带臂已摔落地下。
项在恩悲怒交加,可面对这种无形无迹、又无杀志的剑气,终归是无可奈何。探虚子喃喃道:“这真的是剑法吗?人……人岂能练出这种剑法?”迷惘间白光一点,顺着草海波澜一阵兔走,径朝李衍飞来。
项在恩认出是一条有形剑气,连忙叫道:“三公子小心!”
李衍闻声一愣,尚不及反应,那剑气已将前边两人撕开,直截抵至眼前。周大焦急万分,提刀一步拦在少主身前,大声道:“休伤我家公子!”话刚说到一半,剑气在刀刃上恣意冲腾,顿将单刀击做两半,两块刀片恣意迸飞,当场插入周大心肺,周大轻哼一声,后边三字也如身子一般,软软地瘫了下来。
李衍被这情景一熏,眼睛里湿润一片,大声道:“周大哥!”一把将周大接在怀里。周大浑身鲜血,断断续续地道:“公子……快……逃……”手一垂,再没了声息。
李衍满腔悲愤,脑里岂容得这个“逃”字?当下笔直站起,对着漫天繁星问道:“是谁?你给我出来……”他叫声凄厉,“出来”两字忽远忽近,荡得山谷里一片回音。
项在恩忙道:“三公子,危险!”李衍全然不顾,将单刀挺在胸前,只向前迈了一步,咽喉处霎时鲜艳淋漓。
李衍浑身一颤,略微吟,衣襟上已然血泪斑斑,刹那间百感交集,只觉脑海里人影匆匆,父兄朋友的面容竞相浮现眼前,他黯然神伤,揣着不甘的心思长长地吐了口气,人也慢慢地倒下了。
项在恩同探虚子远远躲在草里,眼见四下里剑气纷飞,弟兄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不由悲痛欲绝。俄而外边一句惨嚎,声音随风流走,愈凄厉清切。二人正自奇怪,忽地一件物事飞入草丛,掉落在两人中间,肃然是颗级。
探虚子低声骂道:“该死!”借着草木缝隙间的月光一看,只见头颅面目朝上,嘴边肌肉兀自抽搐不已。
两人沉住惊慌,耳膜忽又疼痛起来。项在恩倾耳细听,却只听到风语虫鸣,以及鲜血流淌的声音,之前聒噪的山谷骤然一片死寂。
探虚子料知外边的人马都死绝了,惊惧之余,细声问道:“大敌当前,可如何是好?”
项在恩握紧拳头,道:“骑猛兽哪有中途下来的道理?如今祸在眉睫,你我进退狼狈,若不将他杀死,又岂能找到活路?”
探虚子思虑片刻,叹道:“是啊,此人剑法变化如神,这逃是逃不了的,老朽既已来了,追悔徒然无用,且就将性命托交给你,同这恶贼拼上一拼,只愿天不绝人,让老朽替死难同胞报得大仇,也就是了。”项在恩点头道:“如此甚好。”
两人死志已决,环视身旁六七十具尸,泣血捶膺之外,更增几分凛然无畏。他们自见过那道有形剑气,已然猜出凶手大致方位,探虚子道:“逍遥谷与你们铸剑山庄争了这么多年,争出了个什么结果,老朽终于是明白了。今夜若得不死,回谷便同掌门师兄商榷,意与贵庄结盟,你看可好?”项在恩叹息道:“晚辈早有此意。”
探虚子哈哈一笑,大步走到项在恩身前,道:“此去距凶手约摸百丈,你剑法虽然高明,轻功却有差漏,一番冲锋下来,只怕凶手还没见着,就已被杀了。不如这样,且由老朽在前边探路,你在后头可得跟好了。”项在恩一听他要用性命掩护自己,坚决不允。
探虚子苦笑一声,道:“老朽疏忽惯了,剑法不成气候,擒奸讨暴的事终须你做。我能仗着身子硬朗,将你护到凶手旁边,便已足够。况人生代谢,朝生暮死,本就平常。”衣袖一拂,错开一道剑气飘然而去。项在恩感慨万千,将大剑死死握在掌心,紧跟在后。
两人一前一后,击电奔星地往山谷深处疾驰,那剑气更是猖獗,于四方放纵纷飞,如走龙虎,所到之处蜩虫敛迹,青葱衰减,就连干云蔽日之苍木,也齐唰唰地倒了一片。
项在恩刚跑不过二十步,左肩右膀均已受创,而探虚子却若无其事,大袖飘飘,恍似天边垂下的云流,乘风御虚,转眼就把蓬蒿苍莽甩在身后。项在恩想这剑气于无形,虚实不辨,自己蒙人庇护尚且如此,探虚子适当其冲竟然安然无事,不由啧啧称奇。
一连奔出半里地,剑气戛然而止,隐隐听见前方有人叹息。项在恩浑身已披八九处剑伤,所幸伤在皮肉,无碍性命。他沉吸口气,在淡淡的月光下向前一看,见探虚子步伐矫健,犹自袖曳生风,不禁赞道:“前辈步法群,这手‘徙南冥’的轻功好生了得!”话音刚落,探虚子一声闷哼,乍然喷出大口鲜血,拜倒在地。项在恩大惊失色,急道:“前辈……”上前要将他扶起,可一低下头,双手竟自僵了。
原来探虚子由始至终就不曾避过一处剑气,都是以身犯险,将所有剑气揽在了自己身上,一路行来,除一身精湛内功外,权靠毕生意志苦苦撑持。项在恩见他袍衣动颜,自脸颊到膝盖,纵横交错地刻着无数伤口,道道都是深入骨腔,捣脏坏腑,相救已是不及,悲怒交织,双腿一屈,跪在地上大哭不已。
探虚子自知将萎,触目低吟,一览苍髯外、朱砂也似的道袍于无余,似雪如冰的身子竟无处不落难堪。他缓缓将清袖明光提起,放在掌上细观,恍如孤身之外,便属这把眉间剑最为洁净了。
凝神半晌,项在恩声泪俱下,探虚子心生凄眷,向来清高自负的脑里徒留“复仇”二字,方欲嘱托后事,突然想起自己修道之人,到死竟未能参透物障,岂不与朝菌蟪蛄无异?喟叹一声,道:“人之于世,除死之外固无,罢了罢了!”眉间剑对着地面一插,铮然声中,也随着主人的心脏裂成数瓣。
项在恩悲愤填膺,满眼凶光密布,便似一头了狂的野兽咆哮:“畜生,给我滚出来!滚出来!”声音携着纠缠风之木叶,袅袅飘至夜空,似要将月亮震下。俄而东天上星沉碧落,一道青光由天而降。
项在恩道:“来得好!”大剑一挥,身旁一棵老树被连根挑起,欲将青色光芒掩盖。殊不知这青光却是实剑之体,只一触及,朽木固然无幸。项在恩只觉虎口开裂,黑黜黜的阔剑竟现死纹。一人幽幽地道:“风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声音悬高,若于天外。
项在恩循声观望,只见昏暧中草海茫茫,隐微处一座方角亭台悼然独居,一青衣道士负着皓月光辉立在亭顶,岿然不动,那柄青剑软绵绵地绕着他不停飞舞,恍似数名仙子翩翩舞动。
项在恩惊叫道:“你……你是谁?”他孤形吊影,本无畏惧,可一见这幅景象,竟也惊悸万分。
那人摇摇头,青裳依立,袖边青剑化身千万,剑剑判若游魂孤鬼,将原本不甚清明的夜色吓得更是黯淡。
项在恩印堂深陷,道:“人鬼剑?是……是钟离前辈吗?”那人不答,青袖一挥,周遭剑气冲盈,竞向项在恩刺去。项在恩一声惨叫,身上有如撕心裂肺般地痛,手中大剑难副其轻,抛开混沌一片的血雾,丢落在地……
青衣道士极目遥岑,但见天沿湖水弥漫,那柄青剑正淌着流水漂泊而下,消失于落月残花之中。他沉思若久,三千青鬓铭刻今古,竟连凄凉了人间千万载的浩然长风,也因之赧然。
红衰翠减,空谷残声,一柄剑、一袭青衣,这天下对他来讲,已然够了,唯一算得上遗憾的,或是今后十年之孤独。顾望草野上的白马,青衣道士略显迟疑,对着渺然而又无尽的星汉一叹,飘然下了亭子。
而这一叹,之于他掌中的天命而言,却是一个谬误,须知天道无亲,善恶不容取舍,纵然华年散尽,亦不负盛衰孤注之怅惘。盖天道运数,由此一切,早已注定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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