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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那边生怕夜长梦多,不愿陆远在长安久留,让他上书乞辞,沈昭也巴不得陆远快些回中州,可明面上还做得出来一副顾虑重重,不想轻易放他离开的模样。
如此做了翻姿态,才状若不情不愿地松了口,勉强放陆远离去。
尘光不经消磨,眨眼之间陆远竟在长安耽搁了小半年,到他离去时,已是春意阑珊,花开荼蘼的时节了,迎面的风香软清馥,全然不似他入京时那寒风凛冽,雨雪大盛。
陆远这小半年跟朝中官员并无多少来往,因而走时也是孤零零的,并无人送行。
他倒也不在意这个,北疆苦寒,他自幼在刀光剑影里长大,承受过的苦难和寂寥远甚于此,早已习惯了这世间的凉薄残酷。
正执缰扬鞭要离去,忽听身后传来动静,回头看去,见城楼上禁军铺开,甲光粼粼,明耀灼目。
逆着光,看见皇帝陛下站在城楼上,手抚着城碟,目送着他,因为隔得太远,看不清皇帝的神情。
陆远轻轻一笑,调转马头,双手合抱于身前,朝着皇帝陛下低首为礼。
皇帝的身形微晃,大约是在笑,竟也抱拳与他还礼,末了,还朝他摆了摆手,权当告别。
两人明里暗里交锋了数回,这位年轻天子心机缜密到令人胆颤,到如今,尘埃落定,才显出几分少年心性来。
陆远到如今才觉出有趣,心道对方若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还真可引为知己。他这样想着,侍从来提醒时辰不早,该走了,他才再度朝沈昭见礼,牵住缰绳想要离去。
将走未走之时,他见城楼上多了一抹窈窕倩影,女子走到皇帝身侧,立即将皇帝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他握住她的手,似是说了些什么,又抬手极为亲昵地扶了扶她鬓边的凤钗。
那女子身着妆花缎织金鸾凤广袖裙,鬓间簪金嵌珠,除了皇后还能有谁。
陆远一时有些愣怔。
直到侍从又来催促,陆远才抬头远远凝着那抹倩影,随口问:“你说……这世上当真能有两个不相干的女子长得特别相像吗?”
侍从随口道:“有啊,天下人何其多,人有相似不是很正常吗?不过难遇上罢了,那些聚在一起长得像的,多数是有亲缘的兄弟姊妹——大人,您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有亲缘的姊妹……陆远像是被点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倏然连缀成线,细数他在长安遇见的蹊跷事,一个猜测徐徐自迷雾中浮现出真形,逐渐变得清晰。
难道……他心中止不住惊骇,看着皇后那遥隔的侧面丽影,喟然叹道:“如果是真的,那她真是可怜……”又转念一想:皇帝陛下知不知道呢?该不该提醒他呢?
这念头仅在脑子里稍一徘徊,便化作虚无,陆远自嘲地摇摇头:你真是傻,连你都能猜到的事,皇帝陛下会不知道吗?
领悟到一层,陆远又生出些感慨,这些日子他身在长安,频繁出入宫闱,眼见帝后情笃,真心意切,绝不像是装出来的。
这样的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本就难得,更何况是在帝王家,皇后还有那样的身世。
或许,世间的情义原比人所想象到的要坚深。
其实这样挺好的,一个心有所爱,有情有义的天子更值得人信赖。
陆远不再多想,转过马头,扬鞭而去。这一去,从此山高水阔,希望再也不必踏入这西京。
“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来长安。”沈昭将手搭在城碟上,目送着陆远离去,说道。
瑟瑟明白他的心境,藩将离防,不是京中有大变,天子有难,就是这藩将有了异心。
她稍一琢磨,打趣道:“没准儿陆远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沈昭握着她的手,把陆远这一页彻底翻过去,换了个话题:“过几日就是玄宁和元祐大婚的日子,我前几天找玄宁谈了谈,云州州尉出缺,问他愿不愿意去,他没怎么犹豫,立即就说愿意。我怎么看他本心里不想在长安久留,可是遇见什么事了?”
瑟瑟道:“母亲跟你斗了这几年,损兵折将,当然是想提拔自己儿子补一补空。玄宁自打从雍州赈灾回来,见识了贪官污吏的嘴脸,便对母亲有意见,不想同她手下那群人掺和。可他又是个孝顺儿子,不想太过忤逆惹母亲伤心,便就只好为难自己。”
沈昭轻叹道:“玄宁是个好孩子,可是,就算我安排妥当,你母亲未必会放人,你刚才也说了,她损兵折将,急需补空。或许……”他犹豫了片刻,提议:“玄宁大婚,你父亲总要来吧,让他跟姑姑谈一谈,玄宁还年轻,外放出去历练历练也不是坏事。让他出去两年,躲过即将要来的兵变,等我和姑姑之间分出胜负,我会把他召回来的。”
毕竟有母亲在,瑟瑟不能指望沈昭待玄宁如同他的心腹爱臣一般器重,可他能做到这份上,也算难得了。
瑟瑟当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点了点头。
八月初十是个好日子,天色湛净,一览无云,正适宜公主出阁。
兰陵虽然与沈昭势同水火,但到底不愿意委屈儿子,将婚事备得体面气派。温贤来了长安,亲眼见儿子成家后,不知跟兰陵说了些什么,兰陵终归还是松了口,同意玄宁外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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