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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薄暖怔怔地道,“可是陛下并不……陛下只是想……”
只是想控制薄氏而已。
她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发现,其实这也是一桩很好的娶她的理由。
他要娶她,为什么一定要因为爱她?
她不是市井愚妇,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呢?
薄安看着她,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往房中拿出了一方妆奁,交与她,“你马上就要及笄了,这个,便当做为父的私礼吧。”
她打开一看,金光晃眼,竟是一根纯金打造的凤头钗,凤凰高傲地昂首振翅,通体的亮金色好像能让人的心稍微安定一些。她惊怔一瞬,“这是——阿母的旧物么?”
“不是。”薄安转过身去,话音悲哀地氤氲在夜风中,“是你母亲之姊,孝愍陆皇后之物。”
朝局渐渐稳定,终于有人想到了廷尉里的仲恒、梅谨和掖庭狱的梅婕妤母子。
新帝初初登基,自然不能滥杀,而况又有大赦的风,于是顾渊一挥手,将他们都释放了。梅婕妤母子仍居旧时昭阳殿,用度并不减损分毫;一大批当先帝驾崩时闹事被捕的官员此刻都官复原职,梅谨迁光禄丞,而仲恒……
曾经为国之股肱、屡次犯颜直谏的前丞相仲恒,在朝中的人缘不好亦不坏,关于对他的处置,朝议上开始了无休止的争论。
天子虽然御极,毕竟只有十六岁。上朝时,薄太皇太后垂帘御座之后,虽然流苏帐一层层隔落下来,顾渊却依然感到如芒在背,仿佛是那两道老妇人的目光自后方紧紧地黏着在他身上。他由是不得不更加挺直了背脊。
好容易散了朝,内官先扶着太皇太后的凤驾回宫,顾渊将身子往后一靠,静静道:“周夫子,请留步。”
御史大夫周衍吃了一惊,一旁的朝臣亦投来注目。他早已不是皇帝的夫子了,皇帝仍如此唤他,显然心情是念旧的。唯有也曾教授过皇帝《春秋》的丞相薄安丝毫不动声色,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径自与散朝的众臣一同离去了。
偌大的未央宫前殿一时只剩下皇帝与周衍,殿下两旁侍立的郎官都如聋哑一般,执戟垂戈,身躯僵直。顾渊对周衍招了招手,“夫子,靠近些来。”
周衍忙道:“臣惶恐,不可僭越。”
顾渊深深吸了一口气,额上青筋微露,“你抗旨不遵,该当何罪?”
皇帝性情喜怒无常,没有人比教他多年的老师更熟悉了,这一来周衍终于是勉强举步,上了一层丹墀,便再也不肯靠近御座。
“夫子。”顾渊闭了闭眼,将手头一份帛书扔了下去,“这是昨日太皇太后处递来的,本拟今日朝议,朕……朕没有议。”
周衍将那帛书展开一看,面色陡变,“迁仲相?!”
顾渊点头,“迁原丞相仲恒为校书郎——这是降了多少级?”
周衍将帛书双手放在丹墀上,突然揽襟拜下,“陛下,臣有本要奏!”
顾渊微抬眼,“夫子请说。”
“臣请陛下——忍耐!”
周衍的声音缓慢,掉在云夔纹地面上,却震得人心发凉。顾渊的嘴角轻轻抽了一下,皇冕上垂下的珠旒不断晃荡,但他的神色却淡到极致,丝毫不起变化。
周衍咬牙道:“陛下可命仲相国统领太学,领校兰台诸书,仲相国一代鸿儒,如此当是千秋万代之幸!”
顾渊微微一笑,眸光静谧,“周夫子莫说错了,仲恒如今不是相国,不过是听候发落的阶下囚而已——天子之副,三公之首,百官之冢宰,先帝之顾命——便这样让他去整理图书?!”突然伸袖一拂,朱漆高案上的简册洒落在地,好像乱了整盘的棋子,声音嘈杂乱心——“领校兰台,注圣人言,千秋万代是幸运了,那朕呢?朕被断了一臂!”
“陛下!”周衍膝行一步,抬起头来,苍老的脸上竟已是仓皇零泪,“陛下慎言!太皇太后如此做,也是因仲相国曾与梅谨同受遗诏,仲相国处境危险……”
“那是先帝在……”顾渊切齿,“仲相国生平从不结党营私,他并非梅氏一党,太皇太后为何还容不下他?”
“陛下!陛下可还记得乾卦九四?”周衍颤声道。
顾渊顿了顿,看着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的老师,“或跃在渊,无咎。”
周衍重重点头,“陛下,真龙不安于地,却仍未能飞于天际,为何?时机未到啊!故要守柔顺,忍心术……陛下,请陛下为大靖基业作想,仲相国一时否泰,但性命无虞,来日……来日方长啊!”
顾渊站了起来。一步,两步,慢慢走下玉陛,伸出手去,将涕泗横流的老臣缓缓扶了起来,叹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学生方才失礼,请夫子勿要怪罪……夫子的话,学生记住了。先帝给学生取的名字,学生无日敢忘。”
说完他便径自走了。周衍抹了把老泪,看着那玄深的皇袍撑起他高瘦而挺拔的身躯,那样的年纪,那样的英气,那样的野心……为人臣下的,谁不愿辅佐明君开创盛世?可是这样雄健的一只鹰啊……却是自一开始,就被锁死在笼子里了。
不事王侯
侍中薄昳自昭阳殿后门走入,却恰见到梅婕妤——梅太夫人,在寝殿中整理行装。
上一回见她是在小红楼了,彼时她得宠正盛,意气风发,眉目是幸福的盈润;今次再见,却是遍身缟素,身形瘦了一圈,长睫之下的剪水双瞳好似总带着不能干涸的泪。
他走过去,轻轻地道:“你再这样打扮,会招陛下不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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