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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见到路楠开始,一连串言语、动作都仿佛路楠是他的老朋友而不是认识的陌生人。三花猫终于认出自己恩人,哧溜跳下,踱到路楠面前。它仰头看路楠,眼睛溜圆,有孩子般的稚拙。路楠搓搓它耳朵,微微一笑。
宋沧:“有茶有咖啡,想喝什么自己泡。”
我和他已经熟稔到这种程度了?路楠一边泡咖啡,一边看宋沧背影。他仍扎着短短一把头,背脊精瘦,隐隐看出肌肉痕迹。书很多,宋沧戴上了口罩和劳保手套,路楠只看到他还没有被任何事物磨蚀的年轻双眼。那样一双眼睛是可以诱想象的:想象眼下的鼻梁,鼻梁下的嘴唇,嘴唇与舌头,舌头与齿列,想象他手臂的力气,箍住什么人时多紧多密实。
宋沧的手机就放在桌面,不停响起。路楠扫了一眼,从跳出来的信息提示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宋沧拿着平板清点书籍,平板也叮叮地响。路楠看见宋沧点开了信息。她还看见宋沧看了信息,抬起头,摘下口罩,认真问:“这个就是你吗?”
只有门口风铃自顾自在风里奏乐。
“……你是不是对我很感兴?”路楠抱起小猫,另起一个问题,“或者说,对我身上生的事情感兴?”
她满意地看见宋沧的惊愕。
如果宋沧想知道她生的事情,她可以全部告知,毫无保留。她需要找一个不会带给她痛苦的人倾听原貌。宋沧是最合适的,他明明如此刻意,却又丝毫不让人憎厌,好像什么事摆在他面前,他都可以像擦去灰尘一样简单轻松地化解。用那种略带尾音的说话腔调,用他笑眉笑眼的脸。他出现在路楠身边,好像就是为了此时此刻,等路楠对他敞开。
路楠抚摸小猫的背脊:“你要是有兴,我可以把那天生的事情告诉你。”
宋沧被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鼓舞了。
他脱了手套起身,坐在路楠身边,用诚恳表情等待下文。路楠的眼眶边缘是红的,脆弱的海棠般的色泽。两个人都把彼此的激动掩藏得很好,但路楠正被一种强烈的、必须要跟谁倾诉的痛苦冲撞胸口和喉咙,声音微微颤抖。
路楠从不认识许思文,她对许思文的所有印象只停留在“文静的、有画画天赋的少女”,她们甚至没有打过照面,没有说过一句话。那天下午她结束了自己的课,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陌生的许思文怯怯地敲门:路老师。
那时候路楠无法预知接下来生的一切。她见许思文站在门口,犹豫不决欲语还休,便问:“你好,你有什么事?”
学生认得老师,老师认不得学生,这很寻常。路楠丝毫不觉有异,但少女抬起头时眼里噙着泪,抽抽鼻子小声问:“我能跟你说说话吗?”
这让路楠吃惊了。走进办公室的许思文回头想锁门。路楠犹豫一瞬,没有阻止。能让少女哭泣的、和隐私相关的事情,她在这一刹那想到很多。允许许思文关门,等于营造了可以让许思文放心倾诉的地方。
路楠等待许思文开口。
不料许思文只是哭,捂着脸抽泣。那不是假装出来的哭,她边哭边抖,肩膀震颤。路楠给她递纸,坐在她身边拍肩膀。许思文紧紧抓住路楠的手,她在确凿地害怕。
无论路楠怎么问,她只是哭,不停地哭,并不说一句话。路楠问不出原因,只好陪着她,心想有个可以哭的地方也行,哭够了自然就会说了。许思文抽泣着问她有没有水。路楠起身走向饮水机,她清晰记得自己讲过什么:“我这里有很好喝的花茶……”
“老师,对不起。”
她也清晰地听见许思文这样说。
回头时,少女已经跃上窗台。
第五章他看向路楠的眼神透出一种要切……
“……对不起?”宋沧重复着。
他想象过路楠怎么描述生的一切,但没有想到,是一句“对不起”。好漂亮的借口。一声“对不起”,所有责任全都推到了许思文身上,这事情与路楠再没有任何关系。
他心头刚刚燃烧起来的、对路楠的兴急剧降冷,看向路楠的眼神透出一种要切割她的阴沉。
路楠没有现宋沧的异样。她仍在回忆许思文跳下去之后生的事情。重复回忆的过程中,她总害怕自己遗漏了什么,又害怕自己添补了什么,每每回溯都是痛苦。
当时被许常风扇了很重的一巴掌,脸又再度隐隐地热痛起来。她无意识捂着脸看宋沧。
宋沧在这一瞬间垂了眼皮。猫们胆子渐大,在他和路楠之间窜来窜去。活泼的毛腿脚消弭了这场倾诉中的沉重与忧虑,路楠讲到最后,猫旧猫热闹纷纷地在地板上打架。宋沧用脚把混战的小兽分开,起身给路楠倒了一杯水。
清水温热,泡了一片柠檬。路楠喝了半杯,干涸的喉咙得到灌溉。她杯子还没放下来,就听见宋沧问:“这是全部?”
路楠:“是我经历的全部。”
她很谨慎。
宋沧点头:“这事情你都跟警方说了么?他们信吗?”
警方把路楠说的话原封不动记录,但是否取信,路楠不能肯定。她忽然意识到,宋沧也是局外人,唯一在场的只有许思文和自己,一个局外人能相信自己的话么?
“我信。”宋沧说,“我相信你。”
紧绷的背脊松了下来。路楠想从梁晓昌和母亲口中听到的,不过是这样一句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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