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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有那么多人,不然你就回去守着猪儿,看它吃完了把它们拉出来。”忠传晓得他的心思,回头看还在几块稻田之外的搭斗,又看信好:“到那边去帮他们提谷草,看着有一背了你就背一背回去,把猪儿喂了再下来,来的时候再倒点茶。”
他在里头不说话,也不说不愿意。忠传便又低下头去。
一个人捉黄鳝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他又晃到田坎上来,隐约听到前面不远处也有打谷子的动静,走到嘴上一看,那边小石包过去的稻田里果然也有一张搭斗,正是曾家兄弟几人,看样子比自家人还来得更早。
“嘿起——”
“嘿起——”
“嘿起——”
“嘿起——”
他默默站在这边田坎上听着那振奋人心的号子,可为什么就是打不起精神来呢。
再晃回去,忠传潘老头的田巴儿也割完了,两人正往上走,准备继续作战下一块。那边老张几人的搭斗也近了,此时打谷子的人里老张替换了霍锦贵,那老头年纪不小了,要一直同正值壮年的毕仕能搭伙,必然中场罢休。
太阳从河对岸的远方出来,渐渐跑到他头顶上方,耀眼的光芒让人睁不开眼睛,使得他的神情又添几分颓丧。这里正好能够看到河对岸余开元霍锦贵的家,关门闭户,一个人也没有,同他现在的心境一般。他在心里委屈,他有没有吃早饭没人关心,他想不想割稻谷没人在意,他到处晃荡无所事事也没人搭理。可过一会儿看见他这样的游手好闲,铁定又要怪他不懂事不像样。
王黑娃那样怎么没人说他不懂事呢,整天做些混吃等死讨人嫌的事情反而没人挑他这样嫌他那样。他也从来没有像潘宏那样到了暑假寒假能够这里游玩那里快活,他没有潘宏那样惯他的爷爷奶奶,也没有潘宏那样活泼有趣的妈妈,他更连爸爸长什么样也不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事情到他这里都是应该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且只能是这个样子,从什么时候开始……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离初中开学还有十六天!
这仿佛是一道胜利的曙光,还有十六天。
“把下面的茶瓶捡上来。”忠传忽然在上面打断他脑子里的一切:“他们在出斗了,你看看有多少,不想在这儿就跟他们一起回去吧,把猪崽喂了再来,看看嘎婆有啷个要帮忙的没有,你先转去帮忙,我把这几块割完也回来煮饭。”
“……”你看,便连自己的母亲也没有真正的重视他。
他的余光望着上面的大路,在心里更加认真的计算起后面的日子来。那里有几个人影正大步奔跑着下来,那正是令他想起自己不幸待遇的导火索,潘宏,背着背篓的王黑娃,追着他们奔跑的信友和他的外公罗清赋。
他不会将自己与信友两相对比,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从前只觉得他还是个孩子,如今却觉得,那完全不是他能相比的范围。
他将脑袋和身子都尽量隐藏进高低不平的田坎里,并假装没看到上面一路呼喊着下来的人。
打谷子的人在上面出斗,老张在田埂上捆口袋,又看到信好:“来背袋谷子转去。光着个脚板到处跑嘛,等哈儿脚割个口子你不晓得啷个回事。”
霍锦贵在边上捆口袋,笑着看他:“正好噻,有个光荣负伤的借口,屋里躺着免得晒太阳。”
老张也笑:“哪个年轻的时候没干过啊!”
......
潘宏在短短一个多月好像蜕变成了另一个人,狡灵健壮的黑小子突然白净了,身高也一下蹿到了信好的额头前来,利落的短留长了,前面抛着,好像一朵将开的鸡冠花。眉眼也一下长开似的,从前没注意,才现他简直照着他爸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跑下来,仅喊了声爷爷便直奔出斗处的信好而来,那脸上的笑容如此灿烂,那炯炯的目光也一直粘在信好身上,那每一个手舞足蹈激动兴奋的动作都在表达他此时此刻对再次见到信好的欣喜与热烈,澎湃。这样,信好就实在崩不下去了,天晓得他那镇定的面容下同他一样惊喜的心情。
“哪阵儿转来的?”等着他走近站在他身边他才张口。
“刚刚儿。”潘宏龇着白牙道,火急火燎脱了鞋往水里钻,脚背凸起的青筋反衬得双脚更白润,与边上站在长满青草的田坎上的信好的脚形成鲜明对比。
从前从来没注意这些,信好暗自观察着他,心下又不禁吃味,竟然没有一个是与他相同的。
“你那短袖短裤的,等哈儿谷桩割些口子不要喊疼哈,还不赶快上来。”老张分了一圈的烟回来,站在田坎上喊他:“跟信好一起转去吧,太阳大,换身衣裳来。”
文三笑:“有人给他洗衣裳噻,你焦哪样?”
“我倒不焦哦,怕好衣裳好裤儿脏了洗不干净,在这个坡坡你是穿不到干净衣裳的哈。”老张一面说,一面点着烟往那边拴马的地方去了。
……信好默默转过目光去,装作十分关注谷子出斗的场景,潘宏哪料得他心头所想,上了田坎,眼睛依然跟着他的所看之处流转。
两个久未见面的开裆裤突然含蓄起来,光是相视而笑,并排而立,有千万句话,又不知道该把哪句放在前头。倒是跟在后面的王黑娃先开口了:“你们都已经开始打谷子啦!我爷爷还在摘西瓜,我们那里还不晓得哪天才打谷子哦。”
“怎么?你要个人拖张斗单干?”毕仕能笑他:“来,这场合让给你,让你来试下。”
王黑娃撇嘴:“我不晓得转去打我个人屋里的谷子我还到这里来。”
余开元吓唬他:“你格老子不好好割草,看等哈儿黎祥琴啷个拿棍子来迎接你。”
他也毫不示弱:“听你吹!个人好好打你的谷子,这里偷懒那里打望,不要到少午了没得谷子回家主人家还不给你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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