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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师长忽然就笑了。
一种发自心底的鲜活生动,从他的眉梢眼角迸发出来,将他从内到外焕然地洗了一新似的。
然这昙花一现的光华在维持了几秒钟后,又重新归于习惯性表情——没有表情。游师长转身,对络绎钻出隐蔽物的大小土匪们很冷静地说:“王团长被对岸射来的流弹击中,落水了。”
过程激昂,结局窘然
崔尚如一连大半个月没有去参谋部,多数时间坐在家中的椅子上,魂不守舍地想着心事。
这心事实在太大,令他经历了最初的激动兴奋之后,开始感到异常的惶恐与不安。
启明留下的那个联络人,许给他的前景是美好诱人的,却是建立在虞司令倒台的基础上,总令他觉得有些遥不可及。且不说那些师长团长们对虞司令究竟有几分忠诚,一旦群龙无首,这批各不服管的军大爷们一准拉杆作旗、自立山头,他区区一个无兵无权的参谋长算个什么,还不是给人当炮灰的份?
可这总归是个飞黄腾达的机遇。看样子日本人是要在救国军内扶持一个合作对象,自己不干,有的是人愿意干,要是因为优柔寡断而错过,日后再懊悔可就来不及了!
崔尚如本就是个遇到大事拿不定主意的人,如今反反复复地把两种可能在脑海里比对,掂量着轻重,权衡着利弊,愁得简直连头发都要白了。
虞司令到底回不回得来呀!他抱着脑袋,苦闷万分地想。只要虞司令能回来,不,只要有虞司令的确切消息,他就有主心骨了。
等来等去,虞司令仍然没有回来,不仅如此,前去营救的独立团与警卫团也杳无音讯。
崔尚如终于等不下去了。他想把司令失踪、副官们勾结起来欺上瞒下的消息放出去,先在救国军内造一场大的混乱。
三师师长游挺是虞司令的心腹死忠,但他目前不在,未必管得了下面的几个团长;新一师、新二师与四师又在前线,听到这消息就算立马回来,也只能赶个晚场,想要浑水摸鱼的话,这可是个顶好的机会。同时联系启明,催他给出实质性的助力,怎么说也有层表兄弟的关系,肥水还能落到外人田去?
崔尚如下定了决心,顿觉热血上涌、眼前豁朗。他一拍扶手,起身就要出门。
“你要去哪里?”
崔尚如回头,见妻子挺着肚子靠在门框定定看他,脸色暗淡,眼里布满血丝,觉得很是心疼,就温声和气地安抚道:“你放心,我不去做什么危险事,出去逛几圈透透气就回来。”
叶瑜曼半信半疑地看了他片刻,声音里没什么力气地说:“算了,该做的我劝不动,不该做的我也拦不住,随你吧。”转身便回卧室去了。
崔尚如松了口气,稍微整理了下军容,匆匆出门前往参谋部。
他身为总参谋长,在救国军内苦心经营了几年,也累积了不少势力与人脉,若是铆足了劲搞政治斗争,口诛笔伐,那战斗力也是颇为强悍的,不出一日,总司令失踪的消息已然震惊全军。
近一个月足不出户养病的虞司令,与语焉不详从不让人探病的副官处,这么一联想,阴谋论的味道顷刻间就浓厚起来。
请求面见虞司令的军官接二连三吃了闭门羹,阴云在人心浮动中飞快聚集,只需一点恰倒好处的煽动,便能立刻转化为暴风骤雨。
这正是崔参谋长最拿手的本事。
于是群情激愤的团长营长们带了手下人马,冲破卫兵的阻拦闯入司令部,高声嚷嚷着:“今天见不着司令,老子就睡在这儿不走了!”
副官们慌了神,急得直跳脚。
三师本是虞司令的嫡系部队,最为精锐骄悍,大小头目都是老兵油子,平日除游师长没人能镇得住这头猛虎,如今撒泼发起性子来,连暂代师长林应龙也压制不住。
“妈的这个土匪王胡子,叫我们留下来顶场面,自己带独立团溜之大吉!”副官方金水在客厅里转着圈骂骂咧咧,“这么大个事,怎么可能瞒得住!三师要是真发起疯,我们几个都要完蛋!”
陈国邦嗫嚅地接了句:“不至于吧,游师长临行前给三师留了指令的。”
方副官说:“人不在,指令算个屁!我可告诉你们,外头要是动了真格,我也管不了那么多,该咋说咋说了啊,虞司令跟情人私奔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李魏一脚猛踢在他肚子上,把他整个儿踹飞出去,把茶几都砸翻了。
方副官摔个七荤八素,直痛得头皮紧抽眼前发黑,半声也喊不出来。
李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拎起来,暴怒地连甩了几个耳光:“操你个狗娘养的,老子之前就看你不顺眼了!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要舌头了是吧,老子帮你剁下来喂狗!”
陈副官见势不妙过来劝架,被李副官一胳膊挥到柜角磕了腰眼,于是很顺理成章地站那里眼观手勿动了。
方金水喉咙里含含糊糊地咕噜着大约是讨饶的话,嘴角淌下血沫来。李魏轻蔑地呸了声,揪着衣领拖过客厅地板,把他丢进楼梯下的储藏室,锁上门。
“……现在怎么办?”陈副官小声问。
李魏瞟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拖,等。等到虞司令回来。”
万一等不及呢?陈副官把这句话烂在肚子里,没敢吭声。
虞司令这一路日夜兼程地往回赶,惟恐中途又横生什么枝节。终于遥遥见到省城的轮廓,他精神一松,累得险些从马背上滑下来。
警卫们见他一脸倦容,忍不住劝道:“总座,下马歇会儿吧,喝点水吃点东西。”
虞司令点头,找了块干净草地,让警卫给他铺好坐垫。
刚喝了几口水,一骑快马从黄土路上飙驰而来,片刻近前,一个黝黑瘦小的身影在大兵们的枪口包围圈下连翻带滚地下了马,连声叫:“司令!司令!”
“小孙?”虞司令放下水壶,挑眉道:“你不在司令部好好待着,跑出城做什么?”
小孙气喘吁吁地说:“我是司令的勤务兵,司令走哪我跟哪,您不在我伺候谁去?我在城门的哨楼上窝了半个月啦,天天拿望远镜瞅着路,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可叫我给盼到了!”
虞司令轻笑,心里知道小鬼滑头,这话虽说半真半假,也没必要戳破,就用马鞭在他腰侧轻抽了一下:“一会儿回去,要是让我发现家里沾了灰,你小子死定了。”
小孙假意龇牙咧嘴做了个忍痛的表情,边笑边说:“家里干净着呢,我一天卫生都没落下——就是太挤,那些团长啊营长啊带着兵都赖在院子里不肯走,吵吵嚷嚷挥拳擦枪的,非要见司令你不可。对了,今早还差点冲进房里来,被副官和警卫死死拦住,两边都动了家伙,幸好没死人,就是李副官的腿被枪托打伤了。”
虞司令蹭地从草地上一跃而起,脸色霍然变了,反手一鞭用力抽在小孙背上:“这么重要的事,怎不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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