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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番合军之前,他所尽盼的不外乎是能够与张茂、许闳、夏滨、石催这些军中袍泽们像从前在河南时那般相聚共饮、同伐敌寇。
犹记得元光十年秋,在他奉诏出使宛州的那一日,秦一于毕止城南风桦楼上对他说的那句话。
『王上如今雄图待发,将来你未必不能再与他们聚首。』
……
然此别三年,再当相聚时,物是人已非。
……
无声许久,许闳才哑着嗓子开了口:“人已物故,还留这些?”他一贯地哂笑了笑,遂又复陷于沉默。
类许闳、石催、夏滨这些河南的叶增旧属们,自元光八年跟随叶增北上拱立新王即位,到元光十年间被陆续遣回国南各大边营统练精兵,再至眼下南伐聚兵于王域之外,谁人不是军功等身、杀名震世,而克复帝都、匡复大贲的不世功业更仿若是唾手可取——
然之于这些铁血男儿,心中何尝不视袍泽之命为己命,而胸中又何尝未存大恸与长憾。
齐凛抬手,将那些军牒依原样收起来,轻轻搁在许闳手边,“叶将军重伤方愈,不顾劝阻一意进战,只为全王上之所托——诸将此番合军南入帝都盆地,望你凡事能够谨慎多思,万莫重蹈张茂殁亡之覆辙。将军已失张茂,不能再失了你。而我,亦不忍再见任何旧友为治侯冢。”
“瞿广……”许闳咬了咬牙,眼神犀利,“张茂战殁之仇,我等必将为之讨报。”
齐凛闻言问道:“此人自曲靖一役后,竟自掩声灭迹,全然不知所踪?”
许闳点头,“夏滨那个躁脾性,你是清楚的。当初既打通了粮道,待移兵临封、等待诸将前来会师时,他便倾西军斥候之力——也不先问叶将军是否同意,事后自然又领了棍责——将曲靖以南、临封以北的地界皆索求了一遍,竟不知其残部所踪。均军败兵之将,若是南归天启,一向会遭裴贼重责,而数月来南面竟是一点风声未传来,料想其必然率军未回,只是不知这些时日来藏匿于何处。”
“如是,则恐为我军后患。”齐凛微微皱眉。
“此时多想亦无用。对于瞿广,”许闳一时冷笑,“叶将军前几日与我等议事时曾道:‘倘有再逢之日,必将一战到底。’此亦我等之心声。”
齐凛还欲再言,却有人来报霍塘前来找他。
许闳听了觉得奇怪,问说:“那个医女?怎么寻你竟一路寻到此处来了?”
齐凛略有尴尬,想要解释,然而想到许闳与他已是三年未见,过去这一二年间的事情又非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便未回这问话,只仓促地向许闳暂别,起身,走出帐去。
外面,霍塘有些局促不安地等待着。
她用脚在地上不时地前后磨蹭,直待地面被蹭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坑时,方听到身后传来清冷的男人声音:“何事?”
霍塘回头,一见他,眼里霎时就有了光彩,“我以为你在躲着我——那天之后,你就总是不见人影。”
齐凛不声不吭地望着她。
霍塘又说:“叶将军已准允我明晨随辎重营一同南下,我是来向你告别的。”
齐凛立刻皱起了眉头。
霍塘低头,从袖中摸出一小包药粉,双手捧着递给他:“你从前在义安时就一直操心疲累,我听人说此番到了临封你更是忙得夜不沾枕,于是很担心你的安康。这是我自制的进补之药,今后我不在你周遭的日子里,你要记得每日清晨都进一匙,可好?不然我会不放心。”
齐凛默然片刻,方抬手接过那药。
心情较之“那天”则更为复杂了——即将随军南出当阳谷的人是她,所将面临兵险的人是她,然而却是她在忧心他的安康。
感觉到自己心间遽起的难解之意,齐凛对她一向自持冷漠的外表一时有所松动,嘴唇张了张,“你……”
话未出口,耳边忽然冲入许闳的笑声:“原来如此。”
齐凛回头去看,就见不知他何时也跟着出来了,站在帐帷边上不知看了有多久。
而他与她二人之间此刻情形,想叫许闳见了,亦真是解释不得了。
“咳……”齐凛清了清喉咙,只觉周身一阵臊意,转头复视她道:“天色不早,我还有事需去中军禀报,你早些回去罢。”
而方才本想要说的那一句‘你自己也当保重’,竟至最后都未能说得出口。
霍塘瞅瞅许闳,再小心地瞅瞅齐凛这非喜非怒的奇怪脸色,生怕他又将她讨厌了,于是不敢添乱,只喏喏应了,然后一步三回头地慢吞吞地离去,满是不舍之情。
待她走远了,齐凛方叹了一口气,回身对许闳道:“并非你所想的那般。”
许闳似笑非笑地问:“我想什么了?”
齐凛懒怠多解释,拿眼去望她远行的背影,微微蹙眉,对许闳道:“此番她随军南下,要烦你替我照拂,不要令她受伤。”
这话说出口,他自己并未察觉出有什么问题。
可许闳仍旧似笑非笑地问:“叶将军指名要的医女,照拂便照拂,什么叫做‘替你’?”
这一针见血的一击,令一向能言善道的齐凛顿时哑口无言。
这才惊心醒悟,自己之前种种复杂的心情究竟意味了什么。
岂料许闳在侧又深补一刀:“并非我所想的那般——我确是想得浅了,并不晓得她已是你齐凛的人了。”
齐凛抬手扶额,再不多言一字,足下生风地离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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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光十三年一月二十五日,淳军以二万八千轻骑南径当阳谷,兵薄帝都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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