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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琼浆（第1页）

青久城，左府

左月伤和丽素人大婚之日，一大清早，鸡还未鸣，左府就已经灯火通明，全府上上下下男女老少都忙活起来，紧张有序做最后的检查和迎宾的准备。由于此次洵皇的到来，这场婚礼显得格外特别和庄重，派头和水准都是严格按照洵皇在宫里摆设家宴的规格操持的。宾客宴请单上的名字也是一个个来头不小，元老名门，达官贵族，誉佳子弟，虽分三六九等，但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据说连鲜有出宫露面机会的公主和皇子都要来好几个，这可把左府干活的家仆激动坏了。

左府大院被马车停满，洋洋洒洒金碧辉煌连成一片，甚是壮观。距婚礼时刻将近，陆陆续续谈笑的宾客们都进了主场，寒暄喝酒。门童捧着花在大门迎接着，表演节目的戏班子在后台抓紧训练，走廊间响彻急促的脚步，赶着上菜宴的仆人来去匆匆，左府内外人语嘈杂，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左月伤看时候差不多了，起身出了厢房。

虽是今日主角，他全身上下却没有过多繁琐的装饰，只简单束了金棕色的发，腰间别着珍爱的蓝萧，穿着一套大红织金缎面喜袍。他背着手静静站在台阶上等待，没过多久，他面容含笑看着洵皇的马车缓缓驶入，悄无声息停到了左府院子里。

洵皇穿着一套纤尘不染的莲花白狐皮缂（kè）丝长褂，脚踏金丝暗花绸绣纹的软靴，背着手慢悠悠下了马车，左月伤刚想躬身行礼，被洵皇一把拦住，“月伤，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别给我整那套君臣有别的词。我这次来的身份，可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皇上。”

左月伤低着头不好意思抿嘴笑了，他温声细语道谢，“谢皇上……谢洵兄。”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这时，马车另一头，车夫小心翼翼扶下一个娇小的身影，洵皇察觉，探头，朝那边轻轻招了招手，“肖芝荷，快来给左将军请安。”

左月伤第一次见到洵皇信里提到的“肖妃”，虽表面不漏声色，依旧温煦和朗，心底早已暗暗惊叹眼前这位娘娘的天人之姿——女子自带一股天生的灵气，眉宇间皆是神采飞扬，五官绝美，一双明眸顾盼生辉，发光的乌发被细致的梳成高耸的云鬓，耳尖戴着珐琅金的蝴蝶流云坠，一套绛色缂金水仙纹凌云长裙，肩头披着明黄色纱绣万字地荷花纹单马褂，精致的衣着更是衬托得眉目如画，整个人就像不食人烟的林间精灵。

萧和这套艳压群芳的打扮，可是紫菱掏心掏肺，足足折腾了二时辰的杰作。在马车上时他早已默默自我消化过，所以没什么反抗情绪，见将军大人一副见过世面，波澜不惊的样子，也乐得打照面。

绝尘的美丽女子大大咧咧撩起裙摆，正欲向左月伤鞠躬，男人瞬间慌乱起来，摆手阻止，“肖妃娘娘，这怎么行！快快请起，真折煞月伤了……”

一通寒暄问候，三人说说笑笑进了会厅，瞬间整个大堂都安静下来。左月伤邀请洵皇坐上主座，周围的人都齐齐下跪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洵皇今天心情格外的好，不由分说就挥手让众人归了位。他扭头正欲开口，不见肖芝荷，疑惑抬头，发现打扮鲜艳夺目的女人一副迷茫的神色，怯怯的站在自己身旁，便起身握着她的手，指引着落座身侧，“你的位置在这。”

此举一出，底下响起倒吸一口凉气的惊呼，众人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此起彼伏，“这就是传说中顶替了茶皇后的肖妃娘娘……”

“都说肖妃娘娘极其受宠，看来不仅是貌美出众……”

“个中原因不详，但确是有几分洵皇偏爱。”

“肖妃果然是极品美人！啧啧啧，姜还是老的辣……洵皇眼光真狠……”

“都说洵皇已经忘怀痛失茶皇后之伤，要着手建立新后宫了……”

“有道理……哈哈哈！今日不虚此行，竟让老夫见到了未来皇后的真容……”

一声响亮的捷告，打断了堂内王公贵族的漫天猜测，“报——！二皇子捷达布驾到，求见皇上！”

高阶之上的洵皇头都没抬，“传进。”

一个栗红短发，额前绑着天青色异域花纹绸带的青年走了进来，他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个子高大，身材结实，浑身上下透露出饱满有力，鲜明的发色和充满异域风情的立体五官，站在众人中很是醒目，一套缎绣金鲤官蟒大铠，一双竹青描鹊的长靴，显得很是玉树临风，威风堂堂。

男人抱拳，目光灼灼，朗声道，“孩儿捷达布，给父皇请安了！”

洵皇自顾自品着手里的茶，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前日领兵出击南疆匪徒，有立军功，辛苦。赐座。”

“谢父皇！”捷达布才刚退了下去，又一位皇嗣紧随其后——

三公主商月扭着腰肢一摇一摆进来了，“孩儿商月，特来向父皇请安。”她就像一只妖惑众生的白狐，窈窕的身段一席青白冰果缠枝牡丹裙，摇着一把姹紫嫣红的团扇，媚眼如丝，娇柔的嗓音如同湖光秋月之景里，缓缓掷入湖面的酒，三杯即醉。

身后依旧是跟着那一个瘦瘦黑黑，不善言辞，容貌出众的家仆。他一身寻常布衣，扎着头巾，尖瘦的巴掌脸上，一对上扬的桃花眼清冷疏离，像一块巍然不动的黑岩淡淡注视着前方，在商月身后人偶一般伫立。

洵皇对商月倒是很客气。他正色，朝商月点点头示意落座，又似很感兴趣的手指敲着桌面，问她，“听说你最近在学习魂力摆阵的兵法，可有什么新启发？若是得空，找御书礼士汇报一下，呈上来让本王过过目。”

商月笑得很是得体，“是，孩儿一定不负父皇厚望加紧学习，学有所成后，定向礼士好好汇报。”

待商月带着晋墨落座后，整个招待大厅便无一空席。洵皇放下茶盏，拿着手帕擦拭手指，摆正坐姿，背离开软榻坐起来，他朝位于第二阶静静等着听令的左月伤，抛去一个示意的眼神。左月伤心领神会，徐徐走到堂心合袖行礼，抬头时温柔浅笑，“宾客都已到齐，现在举行婚礼。”

觥筹交错间，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都说华氏皇族有五个存亡继绝的皇子皇女，和一个神秘莫测的亲骨肉，这些彼此没有血亲关系的皇嗣，平日深居内宫，不打照面不轻易露面，但就连这次，皇上最看重的御赐郎前一等位的左大将军大婚，加上作为新娘的五公主丽素人，也只出现了三位……剩下那三位，是当真有要事缠身不得空？还是碍于凤雏麟子的身份不屑参与？亦或是，和洵皇之间有什么过节……着实让人浮想联翩。

婚礼有条不紊进行着，随着丽素人一曲绝妙的「雪狐共舞」落下帷幕，现场的气氛也一度升到了最高潮，几巡酒足饭饱，在洵皇面前拘束谨慎的官门世家们，也开始放开胆子，借着酒劲打闹玩笑，相互敬酒吵吵嚷嚷。萧和坐在洵皇身边，距离会堂很远，所以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种被隔离开热闹氛围的感觉。

很奇怪的感觉，就像唯有自己被排除在外，只是一个观看表演的游客。

他又回头看看和自己一样，坐在离热闹很远之处的洵皇，发现他并没有什么不对劲，依旧神色自若，看着仿佛一臂之遥的另一个世界，独自斟酒喝酒。

好奇怪。明明欢声笑语充斥耳边，内心却寂静得呼吸声都听得见。人们却看不到自己一样，围在一团载歌载舞。

这就是做帝王的感觉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绝无人敢忤逆，囊天下于手心，可是友人婚庆，良辰佳节，身边却无人为伴。

友人婚庆？可能这个说法都是错误的。洵皇连朋友都没有，他要想交朋友，还得以皇帝的身份去命令对方，也没有亲人，皇兄皇弟都在继位前杀光了，挚爱的皇后已不在，没有血缘关系的子嗣召进宫内，只是填充数目，若非关及性命，又怎会愿意出席一场小小的宴会，连唯一的亲女儿茶羡鱼，也早早逃宫……

原来这万人之上，孤身一人，如此寒冷。

悬冰峭壁，山遥路远，曲高和寡的同时，是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也许是自己贪图热闹的性子受到了冷淡而变得敏感，也许是这贡酒清甜入口不由得多喝了几杯，萧和突然觉得，眼前和自己一样被‘孤立’的男人没有什么特别的，虽然是皇上，也只是皇上而已。萧和甚至带着一丝同情，默默给自己斟满了酒，出乎意料一个猛劲举到洵皇鼻下，粗声粗气说，“喂，咱俩干一杯。”

洵皇微怔，深感意外，他半天没说话，直到看到女人布满红晕的脸，才明白对方是喝醉了，于是放松下来，摇晃着酒杯微微笑道，“肖芝荷，你醉了。”

“不过，和你喝一杯也无妨。”

叮咛——

用上等的青玉碧凿成的酒杯不仅好看，碰杯的声音也很好听，就像拿蘸满露水的鼓槌去敲打云端的金漆鼎器。这么想着，萧和又不由自主倒了第二杯，趴在洵皇肩头一仰脖子，大赞，“好喝。”

洵皇没说话，他端着酒，静静注视身上女人倒映在酒杯里酡红惺忪的脸庞，轻声低唤了一句什么。萧和没听清，睡意突袭，手里小小圆圆的酒杯一松，顺着台阶骨碌碌滚了下去。

洵皇轻轻的把倒在他脖颈处，酣然入睡的女人解下来，垫高她的头，让她枕着自己的膝盖睡，然后自顾自又点上一杯酒，边喝边看着底下开怀畅聊的人。

“若是她，说着邀我喝酒的话，那该多好。”

一声叹息，悄悄融入微醺甜涩的酒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