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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桃花（第1页）

转眼进入四月末，洪荒国驻南一带开始进入连绵不断的雨季。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突然就积云堆砌，一阵又急又快的暴雨袭来，常浇得行人措手不及，吱哇躲闪。湿润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抽枝发芽的新蕊清香，大街小巷笼罩在银色的雨帘里，空气浸满了冰凉湿意，草丛间蛙声兴奋鼓动，雨珠一颗颗拍打在新叶上，如珍珠圆润，闪着晶亮光泽，叮咚——顺着压弯的草柄滑落，跳进松软的泥土里。

洪荒国都城秦川，戒备森严、庄重肃穆的皇城犹如伏卧一座赤红火鸟，高大的朱红建筑恢宏气派，道起三关，连绵数里。

皇城与寻常百姓家以厚厚三层城郭相隔，此时此刻秦川的老百姓不知道，皇宫今日是不同寻常的热闹非凡。

半时辰前，突降的暴雨将偌大的皇宫浇得透凉，雨才刚停，从洵皇寝宫里就传出一道怒气冲冲的威令——所有人全部放下手中的活，即刻搜寻一名身着白裙，赤脚逃跑的长发女人。

正各司其职的宫人们接到这突如其来的御旨，无不面面相觑。洵皇少见的动怒，令大家丝毫不敢怠慢，纷纷丢了手里的物计涌出作坊，皇宫各地顿时人声鼎沸喧嚣四起，乱作一团。

才从洵皇那哆哆嗦嗦保住脑袋回来的李公公，一只肉手叉在胖胖的腰身上做茶壶状，另一只手掐着兰花指，对寻找无果灰溜溜回来汇报的下人指指戳戳，脸上横肉一颠一颠。

他破口大骂道，“真是白养你们这帮吃闲饭的废物了！一个个都没长眼睛吗？！连一个轻飘飘的姑娘家都找不到？没用！”底下人缩着脑袋，一个个诚惶诚恐战战兢兢挨骂。

李公公两手端着大腹便便的肚子，焦虑得来回踱步，一想到皇上给自己下的命令无法交差，就愁眉苦脸得直叹气。

李公公想的是，难得这回皇上动了选妃的心思，还把这位新晋的娘娘亲口托给他，若是讨得了娘娘欢心，不正是自己升官发财一路亨达难得的好机会么？

洵皇对茶皇后一往情深是出了名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自家皇上的后宫里，只有茶皇后这一位正宫娘娘。自皇后十五年前因病仙逝，为皇后修建的大小宫殿数十座，全都在后宫里被闲置下来，而这位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不仅爬上了龙床获得了圣宠，还直接从普通宫女头衔一跃封为“肖妃”……

李公公捻着两撇八字胡，越想越是美滋滋，心里那把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贼眉鼠眼的小眼睛也闲适得眯了起来。凭他多年来混迹深宫，精准毒辣的看人眼光，把注全压在这位新晋娘娘身上，没准哪天自个儿就发达了。

“李公公，听说皇上将那新任的妃子交给你照料了？”

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不咸不淡的问候，打破了李公公漫无边际的幻想。

李公公内心不屑啐了一声，立马转过身去，搓着手换了一副眉开眼笑，“哎呦！这是哪阵风把您这位大忙人给吹来啦！咱家久疏问候，还请冯总管见谅，快请进快请进。”

一双擦拭得纤尘不染的白长靴稳当当的踏进殿来，鞋主人身后还跟着两排面无表情的随从，在殿内一字排开。

被称作冯总管的男人头戴羊毡毛的黑色高帽，帽沿下露出一双锐利平静的鹰眸，个子不高，身材精瘦，穿着一套规规矩矩的双排礼扣青色长袍。

男人脱下黑色手套，朝李公公鞠了一躬，“李公公客气了，卑职于内务府听闻皇上时隔十五年首次任妃，一时惊诧，遂来公公处讨个详细。”

李公公那张胖到五官都挤在一堆的脸庞上顿时露出一脸惊讶，“可是咱家听说，肖妃娘娘之前是冯总管内务府收入的一个小小宫女，要论知根知底，不该是冯总管比咱家更清楚么？”

冯总管一愣，随即恢复往常神色，他不露声色低头，语气恭谦，“是卑职目光短浅，不识娘娘凤啸之躯。”

李公公看到以往比起自己更受皇上青睐的御前红人冯总管，此时向自己低头客客气气的姿态，心里别提多得意，嘴上倒是客气，忙伸出胳膊扶冯总管落座，“冯总管哪里的话！哎，肖妃娘娘性子活泼，这会儿正跟大家闹捉迷藏呢！也不知藏到了哪里……咱家还没来得及瞅着人影。”话毕不忘偷笑揶揄，“说不定娘娘呀~是指望皇上亲自去寻她呢！”

冯总管了然，点点头，“原来如此。既然娘娘不在，卑职也不便多叨扰公公，那卑职先行告退。”

李公公脸上依旧笑眯眯，他点头哈腰，将冯总管一路护送到门口，“是是是，冯总管日理万机，公务繁忙，咱家理解、理解！那……还请冯总管等肖妃娘娘入住青苓宫后，再亲自登门拜访得好。”

“当然，咱家若有机会见到娘娘，一定会替总管在娘娘面前提及一二。”

冯总管拱了拱手臂，“那卑职就有劳公公在娘娘面前多几句金玉良言了。”

回内务府的路上，随行的小兵不解得问冯总管，“大人，既然已成功拜托了李公公，肖妃娘娘那边的会面属下看来，指日可待。为何大人依旧心事重重？”

走在最前方，面白薄唇的男人听闻，脸色一沉，鹰眸微眯，良久，似是无意一句。

“我只是不明白，娘娘为何撒谎。”

小兵吓一跳，“肖妃娘娘撒谎？！大人……您的意思是……”

冯总管面无表情，勾袖，指尖轻轻抚了一把腰间一块莹莹闪光，鱼尾豹身造型的玉色配饰，又继续迈着稳健的步伐率领随从向前，边走边平静的说：“二个月前，六公主兴宁殿下曾寄来书信，托我将她贴身服侍十五年的婢女小满调至五公主丽素人的宅邸。”

“但因那段时间，丽公主与左提明将军大婚在即，丽公主出宫前往将军府准备婚事，迟迟未回，这事就一直耽搁下来，后来，我便将那婢女暂且收入了内务府工作。”

“肖妃娘娘出现于洵皇寝宫那晚，婢女小满于内务府失踪。今早我们在皇后娘娘的玉冠宫假山后，水池边发现的那具全身赤裸，胸口被掏空，心脏不翼而飞的无头女尸，刚刚御内法医前来汇报，正是那失踪的婢女小满。”

冯总管抿着唇，眼神冷如寒冰，“有听闻肖妃娘娘和皇上相遇于玉冠宫，娘娘当时也是一身寻常宫女服装。我只是觉得此事巧合得蹊跷，若肖妃娘娘真是吉人天相，宫女身份晋阶妃位，那为何她要谎报自己是内务府的宫女？”

“此事我定会追查下去。”男人停下脚步，转身，一双素手紧紧按在玄铁剑柄上，朝鸦雀无声的随行队伍朗声，字字铿锵。

“若事实真如我所想，肖妃娘娘杀害小满，夺其衣物，伪装成她潜入皇宫，目的在于接近皇上，蛊惑君心……那无论如何，我冯某都要在皇上面前当面揭穿她。”

“即使皇上对她再宠幸，除非我冯某肝脑涂地，也绝不会认她为皇妃。”

冯总管闭了闭眼，指尖轻轻触到那枚冰凉的鱼尾豹身玉佩，再睁眼时，眼底血猩滔天。

“杀人偿命，以牙还牙，此乃天经地义。任凶手倚势挟权，罪而不诛，此乃天理难容。不还小满一个公道，对不住小满生前对我的一腔情意，我冯某今日立誓，睚眦必报。”

叮铃——

玉色配饰随风轻轻摇动，被腰际两条翎羽绸带遮盖的部分本隐隐约约，现终是露出完整的轮廓，鱼尾底部刻着一行秀气的小字——

「三月逢桃花，冯君满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