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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岁月归途遍野是骸骨（第1页）

古港，陋巷，石灰旁；

这是一处破碎空间，自其诞生起便就不曾完整过，而这一破碎，便不知是多少年。

传言此地有过一方村落，而那青石上端坐着的，是一窥视千帆过境的梳妆女子。那少女约莫青涩年岁，生得温婉，似说其自及笄后便终日对着江面绾发，一把木梳子她使了十年，不知疲倦，青丝梳理十年光阴，她也等了那离乡少年十载春秋，在这十段帷幕中她只顾梳妆，从头梳到尾，从未间隙，就那么不紧不慢地梳着，生机，也全在这岩石上流过。

十年，也不过是十年；石灰记得那一天;那日黄昏，少女停止了梳妆，那时的她也不知是觉得遵守的期限已到，履行了约定斩断牵挂再无阻碍，还是十年太长，心生倦怠，亦或者是长时间的发呆醒悟了，就在十年后的那天她收拾完包裹，轻慢地背离身侧小村落，此后这江面来往的船只便再也不受重视，如这般女子痴望翘首的身姿亦是消亡殆尽，此间再难有曼妙的绝色身影。

梦境，这十年时间太长，像是没有尽头的梦魇，在那梦中村民都觉得她傻了，也不知还会有谁记得昔年她在这，是为了等那一袭长生衣袍，又有谁会念着，她十五年华月上袍。如今，她终究是不在这了，至于那江岸边，不日前苏醒的青岩却是迷惘呆滞，不知为何，它再不见恬静、安详的轮廓，凝固成一团。

它，痴傻着，乱了方寸。

那天，那年，名曰天监。

是彼岸苏醒的那一天；

犹记得那日清晨，自青石睁开眼的瞬息后天色微变，它寂寞了，寂寞得老了，它想念那少女的发香，想念她绾发的动作，想念她温柔的语调，想念她在阳光下美好的侧颜；但就如那女子等不到此间风华少年一般，它也等不到那梳子的照面，这离开的便不会再回来，哪怕，它再怎么期盼。

青岩在江面等着那一面孤帆，它在替那女子坚守，好似只要那少年回来，那梳子便会继续绾发，甚至是替那新生的孩子梳妆；它笑了，青石笑得像个娃娃，安稳地在大地上躺下，对着那江面喘息、入眠，在梦中，有它等待了许久的发香；就这样，青岩期许地在原地等上了百年，等到再也没有原先光洁的面貌，等到再没有村民愿意靠近它，它，被那江面的风褶皱了；尽管，它原先生得便就不好看。

毕竟如那般痴傻的女子，世间不多。

无色花开，时间好长；青石瞌睡，迷糊，池水旁光阴迟缓得自我消磨着，也顺便折磨了那心智腼腆的青岩，它不知过去多久，也不知看了身后多少垂杨柳的妆容，浓郁的清香带着它们的垂怜，那石灰却只顾等着，这一等，沧海桑田。

这是良善的村落，但良善从不会溢满，去施舍那苍老的青岩，也不知，算什么大爱无疆；它不懂，也不愿懂，

自它出生起便不曾懂过，它只会等。风吹，它终究是破碎了，但在石灰意识混沌之际恍然间听到一阵喧嚣，好似，是那江面有了动静；青岩静默，年迈地侧耳倾听着，那是一阵男女老少的哭声，它们带来了那离乡不知多少载的少年归来的消息，老岩明悟，是落叶归根来的。

他是战死的，数百年前便就战死了，如今，是被战马驮回来的；那战马驮着尸首走过百年荒芜，早就断了气息，此刻行尸走肉般，却知道回来。

石灰泯灭，有些可惜；那少女回不来了，而她，也永远不会得知这少年的消息。

不管是怨恨也好，期待也罢，它，永远都闻嗅不到那清幽的发香了。

老岩灰飞烟灭，与那战马埋葬一起，身侧是少年峥嵘的战甲，他害怕那少女等他千百年，因此托战马将他的尸首运过来，给她看一看，如今，算是安息了。

少年矜傲，战马昂首，对着那残阳血，意气风发。它死得早，但却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死去。两具少年的尸骸入土，埋葬在了这江边，在那青石旁，至于那洒满石灰尸骨的草地上，有一把古朴的木梳子，在土里安详，一旁埋着那温婉的少女；她回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哭着笑着，绾发，却是再没力气。

时间，好长，它绵延得那小村落悄然消失，留下这破碎空间，留下那带不走的少年尸身。

它们不愿走，在这里，

痴等着离别者。

少年的热血是带不走的，它们属于这片土地，属于这片厚德载物的破碎空间。

生机缭乱，此间地域荒废了百万年，渐渐得它逆转四季，每时每刻下着清明时节沥沥的小雨，这一下，便就是五千年，莫不敢停。这，原先是天南村的遗址旧道，如今里间只住有一位女子，一位气质英武的此间少年。

长风浩荡，女子立身于陋巷，左手虚握，右手拎着欣长锐利的古制苗.刀，一身青黑色纱衣外罩淡灰色渔网，正戴宽大斗笠，姿容鬼魅，嘴角叼着一根光润的木质烟斗，其表面纹路鲜红灵动，斗钵之中不盛烟草，反倒是续了一层薄薄的无根水，胸口一串暗沉的珠光项链紧致而繁琐，朦胧的雨线之中流转出些许难以观察到的光晕，说不出的韵味，好似那正好浑然一体的榫卯结构，如若把玩说不出的滋味体现。

女子无言风雨，神情麻木，发丝遮蔽住左侧眼眸，右侧眉目用黑色丝线勾勒，那神情似极深闺怨女凝视自己夫君新宠的小妾，那意思分明是嘲讽与诅咒，还带有些许淡淡的同情意味。

无风，道径两旁杂物堆积，破旧的腐朽气味在雨丝的发酵之下已经变得有些许得难闻，苗.刀碎裂着从它身躯上穿过的雨滴，莹白色的刀光看似温煦实则内敛着杀机，像一颗圆润的炮弹，那一肚子的火气无法遮掩，也不知在仇视着过去还

是未来。

静；好慢。

此间天地暴虐，细雨还在飘洒，千年的宣泄仍旧不能叫它平息心中的怨念，如今两侧屋檐都已习惯，弓着身子保持着倾斜的姿态，无垠的阴雨顺着这一步排放结构形成两道水幕，宽大的雨帘于下垂之际水花四溅，却又悄无声息，也不知是被隔绝了还是被何等存在遮蔽了，亦或者是被抹去了；只是想来，没有上道者愿意这般大费周折得来与这大雨玩耍，若是有，却也不过是在寂寞中变态了。

笛声悠扬，哀乐不断，唢呐喧嚣，不知在与哪方势力无端争辩，北境地域辽阔，帝国乐器不知低音为何物，图一热闹亦或者取一恢弘气势，结构大气，故此这女子亦或者说这遗址，与北宸定有着不浅的渊源，至少脱不了干系。

水面晶莹，露珠凝结成了一片透光的明镜，斗笠女子轻缓动身，步伐向前持续行进数息，镜面不曾泛起波澜，其对面却是形成了圈圈涟漪，来者藏匿着身形，单薄的水面破碎开来，形成一滩深陷的泥潭，周遭的物体好似被软化一般，一层层地坍塌、剥落，像是一双深入被炖烂猪肉中的筷子一般，那不稳定的状态让来者心神慌张，露出破绽。

在那虚影行走于沼泽之际远处苗.刀轻起，凌厉的刀刃将对面光影斩断，三滴鲜血混杂着一阵闷哼回荡，鼓点起，此间雨线乱舞，失去身子的水滴暴乱成溃军四

散，将身之所及的漏洞补齐，于水镜之上显露出一袭残破的黑衣。

女子静默而立，秦寂凝眸喘息，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世界，这绝不是幻境，但这一手将空间软化的手段却也太过匪夷所思；少年凝神，再不敢放松哪怕一息，本就受到大乱波及的身躯在这高压之下竟有些难以承受伤害，看起来似是濒临某个破碎的节点。

这，是九方阁旧址，他当然熟悉，只是眼前这女子是谁，黑衣少年却没有丝毫的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