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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谁起了头,又唱起了那首歌。歌声随着猎猎晨风,传得老远,仿佛能出了北门越过长河,一直送到素国故土。个个硬汉男儿的脸,却有不少落下泪来,抹也不抹,掉入土中。这曲子在诸国之间流传,身在疆场人人会唱,连褚国士兵也不由弱了气势。
一曲唱罢,他们一齐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素国已破,飞龙再现,从此恩断义绝。
大皇子拉着缰绳,声音在面具后听不真切,“他们只是来送我,皇上应过我再不为难他们。”皇帝颔首道:“朕应你。也难为他们翻山越岭,只为再来见你一面。”大皇子似乎笑了一声,一扬手北门便在不远,皇帝心有灵犀,也笑着对身后众人道:“朕送飞龙将军,你们迟些跟上。”
二人并驾跑至高耸城墙之下,我并未跟去,却立在一旁山坡,居高而望。大皇子忽然回转身子,向着皇帝摘下面具。而后飞快戴上,转身绝尘而去。
旁人隔得太远都瞧不见,只有我和皇帝看见他的最后一笑。
那样漫不经心的笑,仿佛天真得不识人间忧愁,又仿佛世故得看破万千红尘。
皇帝愣愣坐在马上许久不动,我知他自此万劫不复。
但万劫不复的不只是他,真正要历劫的却是我。
心底的秘密破冰而出,在我自己都不明白的时候便已经萌生。只有我瞧见过的笑,他终拿来与旁人分享。他看皇帝的时候抬起头,看我的时候却要蹲下身。他的眼中,从不曾有我。人畜殊途,再真不过的道理,他没有错,只怪我刚刚才想起。
我下凡历劫,转生为虎,却又通了灵窍,似虎非虎。老天开什么玩笑,等我的竟是情劫。
虎啸彻天,在山谷中回荡不息。薛沼,你可听得见?
初夏午后,天气着实有些热。我原本好好睡在廊下,那些奴才非要弄什么洒扫,将我逼到花园,沿着一条绿荫道,走到湖边。
湖里种了些荷花,正是含苞待放之时。我寻了个舒坦位子趴下,一只蜻蜓停在鼻尖,虎目瞪着虫眼,愈发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只觉尾巴痒得厉害,我忍无可忍,睁眼回头。尾巴浸在水中,一群毛鱼正啄得欢,我怒极,回身跳起来大吼一声,却忘了鱼在水中如何听得见,兀自游得忙忙碌碌,直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笑语:“老虎,真是的。”我猛然回头,但周遭哪里有人。声音的主人远在千里之外,不过是我的幻听。
好眠被搅,我心中既是恼火又是失落,腹中饿起来,一抬头才发现已近黄昏。举起爪子揉揉脸,便慢吞吞往寝殿踱去。
待阉奴喂完牛肉,皇帝也刚巧回来。我入了殿,见他坐在椅上面带微笑,伸手招我过去。他手上拿着数封军机密函,还未来得及拆,应是刚到的。我坐在他脚边,看他拆开一封,通读一遍,摇头笑道:“阿沼真是无情,满篇军务,连半句私话也没有。”他再拆一封,看着看着大笑起来,我稍稍拱起身子,他摸我脑袋,念给我听。
这信乃是大皇子身边近侍所写,原先本是皇帝身边的亲信,打发去前线伺候大皇子。那人每日记录大皇子起居点滴,连吃了几两饭,喝过几次水都详细落笔。他奉命行事,大皇子无可奈何,仅有一次在军报中夹杂了私话,便是请皇帝别让那奴才连出恭也跟着他。
这封信应是三日前发出的,同其他急信一道快马送回。皇帝念着不由蹙了眉,天气炎热,大皇子同众军士一同下河洗浴。他不快地哼了声,直到后面写道大皇子心情舒畅当晚多吃了一碗饭,才稍稍舒展了眉头。
他手上却还有第三封信,由他安插的暗哨写就,连大皇子也不知情。皇帝毕竟对大皇子不能全然放心,所有动向均被暗中盯着,及时报告。大皇子初到军中,不少褚军士兵从前吃过飞龙将军的苦头,心中暗自仇恨,明里暗里各种不服使坏。大皇子终日戴着面具,起先并不与士兵亲近,但凡有藐视军令的行为必定严惩,曾绑了一人在烈日下狠狠抽了四十鞭。但同样赏罚分明,一旦立功,便毫不保留地褒奖。半月之后,他已带领众人击破薪国数州,手下将士渐渐服气,至少再无异动。
他和韩将军在褚薪边境会合,并举前攻,势如破竹。渐入薪国腹地,众将商量后决定兵分两路,韩将军继续领三十万人直往薪国国都,而大皇子则绕路北上,避开敌军主力,试图早日抵达国都,支援探花身边薄弱的防卫。韩将军的进攻路线更近,但途中可能要与数位薪国皇子交锋,所幸他兵力充足,吃不了大亏。大皇子的路途远些,带的人少,但薪国国都北面临近雪山,地势恶劣,没有一支军队从北面入都,堪称无人之境。
饶是如此,韩将军也不太放心,向皇帝请命拨手下五万人给大皇子。皇帝思索半日,拒了他的密奏,叫人带往前线。
我便不知,皇帝究竟是相信大皇子的本事,还是不信他?
另一桩叫皇帝放在心上的事,自然便是寻找解药。他派人去了素国北面的雪山,采集数种毒花,带回褚国。张太医略微调整了皇帝的药方,于解毒却依旧无策。
素国雪山毒花炼制的毒药,在诸国之间流传不广,制毒人十分神秘,传言便隐居在雪山之中。但那些高峰延绵数千里,横贯素国和薪国北境,哪里能轻易寻到?皇帝别无他法,只能派人细细探寻,十年毕竟不短,不如专注于眼前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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