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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苇骑马跟在聂大海身后不远处,望见前方山林时便多了几分提防,待渐行渐近,越发生出几分怪异之感,侧耳倾听,只觉两边林子静得要命。此际尚是初冬,熊、蛇之属虽已不见,可兔子、野鸡等物却不致绝迹,然而凝神细听,除风吹树枝外,并无一丝鸟叫,登时起了疑心,打马追上聂大海,道:「前面似有些不大对头。」聂大海警觉过人,当即大喝一声,「停。」此刻镖队头车已然到了山林入口处,段行武闻言一勒马缰,头车登时停了下来,随之又叫了一名趟子手,道:「与我前去瞧瞧。」当先策马向林子中跑去。那趟子手也跟了上去,不一时便不见了两人身影,又过片刻,方听到二人回转的马蹄声。待两人在林子外露头,聂大海亦策马来到前头,问:「如何?」段行武面色不大好看,皱着眉头,尚自沉吟。那趟子手却是沉不住气的,慌里慌张道:「总镖头,不好了,前头有人拦道。」聂大海心下一沉,又问:「是谁在此劫道?可有名号?带了多少人?」趟子手一怔,讪讪回道:「没看见有人,只两根木栅子摆在路当间,把整条路堵了,看着不像善茬。」段行武这时方才发话,「咱们这些马车既宽又吃重,走不得小路,这两根木栅子俱是一人合抱粗的圆木,三丈来长,将路堵得严严实实,便是搬开,也需耗上不少功夫,正阻了咱们前行。若当真进了林子,连调转车身也来不及,便能叫人给围在里头。虽尚不知来人是谁,却定是有备而来,想必两边林子里早布下埋伏,盯上咱们了。」聂大海心中盘算一番,道:「五六年前我倒是走过这路,记得此地绿林中的把头乃是太白山上黑山寨的胡五峰,当年咱们请了董家堡的董堡主做说客,上门拜谒过。胡五峰此人霸道了些,却是个极讲义气的,当年正逢他五十大寿,咱们送了一对金狮子做寿礼,由此也算是结下了交情。怎么也不至于是他来劫咱们罢?」段行武亦是不解,「莫不是胡五峰不晓得是咱家的镖车?」想了一想,又摇头道:「不对,咱们这一路是喊着号子过来的,镖旗也在,早便向各路报了名号。来人既是早有所备,又怎会不知。」聂大海此时亦皱了眉头,「许是别人?」思量片刻,道:「去前头报个名号,请人出来说话。且先盘一盘道再说。」段行武领命而去,策马到林子口,气运丹田,高声道:「四海镖局段行武在此,不知前方是哪位道上的朋友,请出来说话。」这一行镖车停在此处不肯前进,显是已看破这一番布置,不肯涉险。林中之人听见这一通喊话,晓得自己行藏暴露,埋伏不成,只得明抢,便也不再藏头露尾,一声呼哨过后,呼啦啦涌出六七十人,散做扇形,将半个车队围在了中间。来人中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精瘦汉子,细骨伶仃形似麻杆儿,所用武器却是一柄三尺来长的宣花大斧,裹着一袭翻毛羊皮袄,越众而出,倒拎斧柄,拄在身前,细长三角眼向上一翻,阴阳怪气道:「久闻四海镖局大名,今儿个得见,实乃三生有幸。」说罢呵呵笑了两声。这人嗓音又尖又细,这两声笑说不出的刺耳难听。聂大海恍若未闻,下得马来,走到镖队之前,笑眯眯一拱手道:「老朽聂大海,敢问阁下高姓大名?」那瘦子闻言,上下打量聂大海两眼,道:「原来是聂老镖头,久仰久仰。在下胡七山,无名之辈,想来聂老镖头也不曾听过。」继而又是呵呵一笑,「看来这车上银钱当真不少,不然怎使得动神行拳出马。如此说来,咱们兄弟今日倒真是撞上了桩好买卖。」言语间殊不客气,显是已将这一队镖车看做了自家囊中之物。聂大海听了此人名姓,心中一动,也不计较他言语狂妄之处,只问道:「不知黑山寨胡五峰胡寨主与阁下怎生称呼?」胡七山道:「胡五峰乃是家兄。」聂大海哈哈一笑,「如此说来,竟是老相识。胡老弟想是不知,咱们四海镖局与贵兄颇有些交情,原便是朋友。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言谈间已是套起了近乎。胡七山阴测测道:「聂老镖头这话可说岔了。须知树大分杈儿大分家,胡五峰是胡五峰,胡七山是胡七山,早便是两家子人,互不相干,他的朋友未必便是我的朋友,你四海镖局同黑山寨交好,那也算不到我头上。再者说胡五峰一年前便已死得透了,人走茶凉,你想要套交情,只好到地下找他去罢。如今这地界,却是我胡七山做主了。」嘿嘿一乐,又道:「我胡七山倒也不是好杀之辈,不过为着一帮兄弟,须得赚些银钱花用。聂老镖头家大业大,这区区几十车镖银,想来也不放在心上,不妨孝敬了咱们兄弟,也算结下份交情,日后四海镖局再于这并州地界行镖,说不得我胡七山看在你今日送银子的份上,还能帮衬一二。」原来胡五峰与胡七山两人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素来不和,胡五峰因着年长几岁,早早便自立山门,创下黑山寨这一份家业。胡七山彼时年纪尚轻,斗不过这兄长,只得远走他乡,因缘际会拜了位使斧的高人为师,艺成后只于江南绿林中闯荡,多年来极少涉足北地,是以无人知晓其名号,还是一年前接了兄长丧信,这才回来,眼见黑山寨群龙无首,胡五峰又不曾留下一儿半女,当即趁火打劫,将黑山寨众人收于自己麾下,又纠集了些绿林中的亡命之徒,另起一盘炉灶。这一年来,胡七山领着这一帮匪类纵横并州,劫掠南北行商无数,他胃口既大,下手又狠,杀伤性命无数,比之其兄胡五峰更添几分毒辣狠厉,只因开山立门时日尚短,是以名声不显,四海镖局这两年又不曾往并州来,消息不甚灵通,这才不知罢了。聂大海听完,虽不明里头内情,但知胡五峰已死,这胡七山提及兄长竟无丝毫手足之情,已知不妙,与段行武对视一眼,两人均是心下一沉。聂大海行镖多年,眼见此行势必不得善了,犹是镇定自若,朗声道:「四海镖局行镖多年,向来与人为善,绿林中众好汉愿卖聂某人三分薄面,老朽自是感激不尽,愿结这一份善缘,论一份交情,可若是将聂某人当个软柿子,想搓圆捏扁,那也是不成。胡老弟固然手下众多,我四海镖局却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当真动起手来,怕胡老弟也讨不得便宜去,还望胡老弟三思。」行镖在外,能不动刀子,自是不动刀子的好,可被人欺上门来,若是就此认怂,四海镖局便从此名声不保,于武林中再无一席之地,是以聂大海一席话软硬兼施,只盼胡七山掂量轻重,罢手而去,待过了这槛儿,日后四海镖局再备一份厚礼,拜谒山门,双方和气生财,皆大欢喜,方是上策。熟料胡七山自负一身本领,又见四海镖局这一行连镖师带趟子手不过三十余人,自家手下比之多了足足一倍,竟无丝毫顾忌,待聂大海说完,只冷笑一声,便即手一扬,尖声道:「少来罗唣,给我上。」话音未落,已挺身而出,右手一抡斧头,挽了个斧花,直奔聂大海而去。莫看他瘦骨嶙峋病痨鬼似,膂力却是不小,一柄大斧掂在手中直如无物。聂大海本已戒备在心,见胡七山步履迅捷,几个起落便到了跟前,当即越前一步,双手成拳,侧身避过劈向面门的第一斧,游斗在一起。余下喽啰见当家大把头已然出手,登时一拥而上砍杀上来。段行武、魏少光等人一声呼喝,众镖师、趟子手纷纷抽出兵刃,战在一起,顷刻间便血花四溅。那些车夫见此一幕,心知不出手便只有挨宰的份儿,纵然不会武功,也抄起家伙与人对打,亦有两三个胆小的吓得滚进车下,抖如筛糠,抱头龟缩。谢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甫一见胡七山扬手,当即便将扣在手中的两枚石子运劲弹了出去,狠狠打在扑上来的两名喽啰脸上,一个正中右眼,将个眼珠子打飞出来,立时惨叫一声,扑地不起,另一个却是打在嘴上,一口牙齿碎了一半,疼得眼冒金星,手中鬼头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他这一出手,余下贼寇已然看出这是个硬点子,当下一名脸上生了一圈麻子的壮汉招呼一记,四五个喽啰同时围了上来,或使刀,或用锤,将谢苇团团围在中间。谢苇适才一直坐于马上,这时双脚脱镫,左手在马背上一按,纵身而起,腾在空中,右手刀随身形旋转划出一条半圆,刀锋去处,左前方两名贼寇已被削去一层天灵盖,噗通两声倒在马前。马匹受惊,四蹄一阵乱踏,两人眼见不活了。此时,谢苇已落在几人包围之外,落地时就势矮身一蹲,刀锋向前一扫,将又一名贼寇双脚砍断。这包围之势登时破了。那麻脸汉子功夫比之旁人高些,见势不妙,待谢苇方一落地,便已然向旁侧跃开,恰将这一幕收进眼底,见谢苇顷刻间连杀三人却面色不改,一双眼幽寒似冰,冷冷扫视过来,便似无常索命,肝胆登时一寒,有心想逃,却又舍不得这一箱箱银子,只得硬着头皮喊道:「来人,先把这小子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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