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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螭在做皇子的时候不爱读书,尤其不爱读史书,当年被net坊学士们苦口婆心bī自己背诵过的本朝国史,更加早已随着这些年的走马斗jī、流连声色,抛荒了一个gan净。前朝祖宗们的事迹都不曾记牢,对于将来国史上会怎么写自己这段经历,当然也不会仔细去想——不过,他不想,身边偏偏有个翰林院出身的林凤致,念念叨叨半讽半讥的提醒之。
&1dquo;我每每想,将来你的谥号,多半是&1squo;庄’、&1squo;灵’、&1squo;僖’、&1squo;思’之类,没想到如今你自己弄到这般1ang狈境地,估计非得谥个&1squo;炀’不可了!”
一口气列出一堆昏君专用的谥号,在那里刻薄讥嘲自己的,不消说自然是被qiang行从昆明城中拉出来的林凤致。雨夜出奔,迷失路途,又遇上乱党厮杀,最后落得卫兵或死或伤或失散,真正变一个孤家寡人流落荒郊野外,还不幸因为紧张脱力昏迷了一阵,结果醒来的时候,听见的便是这可恶家伙的恶毒讽刺话儿。
可是殷螭并没有恼羞成怒,相反睁开眼来看见他的时候,满心都是喜悦,只想欢笑——因为他还活着,自己也居然还活着。
出奔途中,在那般的惊恐厮杀奔逃的时候,殷螭不是没有后悔过的,尤其因为带着这样一个体质弱、力气微的文官出来,被牵制得缚手缚脚,连自己也几乎以为会逃不掉厄运时,殷螭霎时间极是后悔:早知如此,就放手由得小林留在城内,作怪也罢,涉险也罢,都不至于两相拖累,要是因为自己那一时冲动,害得两个人都丢掉了xing命,何其不堪?
殷螭狠的时候说要死也拖林凤致垫背,可是真正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才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死掉——当然自己也决不想死。
现在居然两个人都活着,实在太好了。而且睁开眼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稍微巡视了一下四周,现身边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唯一守在昏迷过去的自己身边的人,也只有他。那一刹那间的内心翻腾,其实就可以叫做感动。
所以他才醒过来的时候,居然只知道笑,笑得林凤致简直怀疑他摔傻了,要么就是被自己的挖苦话给骂呆了,居然破天荒的伸出手来在他额头上抚摸了一下,想试试此人有没有热。殷螭趁势抓住他的手,这才问出醒后第一句话:&1dquo;小林,你怎么没走?一直守着我?”
林凤致的回答,自然指望不上会答得温qíng脉脉,只是很带几分无奈:&1dquo;我一介文士,被你硬拖到这兵荒马乱的野外,叫天不应呼地不灵,就算想走也没法走啊——不顾大局连累别人的事是你做的,你自然也得负责到底。”
他嘴上说得尖刻直率,手上到底还是将对方扶了起来,殷螭便顺势抱住了他,笑道:&1dquo;别嘴硬了,就算你留在昆明城,也不见得能顾什么大局。你能对付什么乱子?”林凤致忿然道:&1dquo;我若没有把握,会说留下?你也忒小瞧人了。”
他简单一句话,殷螭却立刻回过味来,猛然放开他,冲口道:&1dquo;夜里的事,果然全是你的算计!你到底想gan什么?”林凤致倒也坦白之极,直接道:&1dquo;不想gan什么——就是一个&1squo;调虎离山’,一个&1squo;引蛇出dong’,两计并行而已。结果被你胡来,搅得一团糟,昆明多半已失陷,我又同你流落在这等荒野所在,好不晦气!”
他老实招供了这段话,料想殷螭多半要怒不可遏,没准便要破口大骂,或者一巴掌横扇过来,甚至拿起腰刀来砍杀自己的危险也不是没有。林凤致本来不是坦率卤莽的人,但好好一份周密的计划,被眼前这做事没常理的家伙斜刺里破坏,心qíng大是懊闷,怨天尤人不得,索xing图个痛快。
殷螭倒没火,只是瞪着林凤致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神色变幻,却并非怒色,好半晌之后,他忽然放声大笑,一面笑一面指着林凤致,道:&1dquo;哈哈,聪明反被聪明误!小林,你活该,太活该了,自作自受!”
一时林凤致不由得瞠目结舌,心道这家伙的想法,果然大大有异于常人。大约也正是如他所说,这种不按正常路数走的奇怪风格,才是自己的克星,算计得再周详缜密,也禁不住他忽奇想,出人意表。
就好似当初相识,便知道他对自己怀有不轨之意,也曾着意防范和抗拒,可是再也料不到最后在自己重伤虚弱、他丧亲兄的当口——是个人在这当口都不该起色yù之心——还是遭逢突袭,不幸落了他的手,从此陷入屈rǔ的噩梦。尽管最近这噩梦大有转为温qíng的趋势,可是,毕竟不是自己所愿意的。
耻rǔ的回忆忽然掠过,使林凤致的声音不由变得冷了一些:&1dquo;你也活该——若非硬拖着我,你早就安然突围,何至于同属下失散。”他放开扶持殷螭的手,又加一句:&1dquo;这等无人荒野,我真该杀了你,神不知鬼不觉,也不会有人算到我的帐上,灭我的九族!”殷螭倒也不以为忤,笑道:&1dquo;小林,说得好狠!我对你这么好,你舍得杀我?”
其实殷螭并非感觉不出林凤致心中隐含着决绝的恨意,然而在这种死里逃生的欢喜里,自己心qíng大好,他一点点小别扭,当得什么?何况他虽然心里怀恨,也就是个说得狠,实际上还是在守护救助自己——因为这一点,殷螭决定什么都揭过了,俨然正经的道:&1dquo;好了!你夜里搅了这一场大是非,本该问罪,看在你也算救驾有功,折算过了——咱们不吵无聊的,还是商量行止罢。”
说是商量行止,其实无可商量,这时已经天明,大雨倒是止住了,满地仍然湿漉漉的。两人这一夜过来,全身又是水又是泥,1ang狈不堪,加上黑夜中不辨行路,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但落在这荒凉之极的处所,连坐骑都倒毙了,竟无可助步,也只有徒步先走出一程,打听所处之处再说。殷螭的坐骑是急行军所用,挂有gan粮袋,林凤致还特地到马尸那里取了下来收集着,殷螭不解,他只是回答道:&1dquo;若不出我所料,我们这几日都没法进城镇——昆明一陷落,左近定然都不保,这全是你不顾大局!”
殷螭于是回嘴道:&1dquo;那还不是你先搅事?你不跟我算计哪有这一场大祸?”这句话竟然很罕见的将林凤致给堵得无语,殷螭难得占一回上风,一路上颇为自得。
但殷螭到底还是不怎么相信昆明会就此陷落,何况就一夜之隔,纵使昆明城陷,附近城镇哪有这么快就被乱党盘踞?这种想法倒也没被林凤致怎么挖苦,因为很快得到了反证——只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居然望见了一个小村镇,还未进镇,业已在镇口长亭外墙壁上看见一张布告,绘影图形的通缉一个人,让殷螭大大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画像虽然简陋,却极其传神,画中人秀眉朗目,笑如net风,赫然正是林凤致的肖像。
殷螭看见这一张布告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拉着林凤致转头狂奔,但林凤致倒是异常镇定,手上暗暗使劲示意,bī得他同围观百姓一道站在画像前看了半晌,又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去。这举动毫不惊人,加上他们两个人如今满身泥污,灰头土脸,布告处站着的守兵也不曾仔细看他们面目,居然就此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所以殷螭也不由不佩服林凤致处变不惊的镇定功夫,同他走出很远之后,才叹了一口气,道:&1dquo;小林,我服了——你果然比我值钱。”林凤致不答,只是微微苦笑。
这句比谁值钱的话,却是他们这一路走过来无聊斗嘴说的,殷螭当然觉得自己身份尊贵无比,却不幸被林凤致狠狠刻薄了一句:&1dquo;你无非就是独夫民贼,篡位天子,值得什么?我是堂堂正正两榜出身,寒窗苦读挣来的功名,不比你值钱得多!”
这句话委实骂得恶毒,殷螭再不想跟他计较也要恼了,于是也同样恶毒的回敬过去:&1dquo;你算什么苦读挣来的功名?现今的功名是我给的就不说,中举的前程可不是老俞抬举的——要不是你生得好,他想弄你上手,会恁般看重你?”
这样的羞rǔ使林凤致翻脸不理他好久,殷螭也觉得说得过火了,毕竟怎么说,俞汝成也是林凤致最不愿意提及的伤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殷螭就是喜欢时不时跟他提到老俞,仿佛有一种恶毒的快意——可是刺伤他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是同样扎了一根刺,忍不住微微的痛。殷螭有时自嘲的想,大约这也算自己喜欢犯贱的事迹之一,明知说出来都不痛快,却就是要说。
因为生着气,林凤致这一路都比较沉默,看到画像之后,更沉默了几分,掩在灰土下面的脸也变得苍白了。殷螭看见已到没人的地方,于是伸过手去搂他肩膀以示安慰,问道:&1dquo;这画&he11ip;&he11ip;是他画的?从他替你画的像上面摩下来的?”林凤致隔了好久,才慢慢回答道:&1dquo;是——是我从前的模样,我如今笑不了那么欢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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