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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毒损坏了他的身体,徐来尽量将自己的容貌整理得好一些,却也知道自己现在样子很糟糕,没有光彩,也没有颜色,只那双凤眸里并无厌恶,带着些忆起过往的暖意,叫他渐渐放松下来。
夜里风凉,崔漾吩咐洛铁衣,“把窗关上。”
徐来急阻止,稍稍挣扎着想坐起来,这一点动作也叫他气喘吁吁,“陛下,屋子气味重——”
苦涩的药味似乎已经透入了身体里,自奏疏送出府,他便请阿姐帮忙,把门窗都打开,散散气,把屋子被褥尽量收拾得干净一些。
哪怕,他根本没有奢望过陛下真的会来看他。
谋逆本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父亲想带他一起走,保家人平安,他本该早死在鸩毒下了,只是想撑着,撑到御驾回京,确认她没事她还安好,现在看见她好好的,安心又满足,心愿已了。
是徐家叫她失望了。
且陛下还愿意来看他,叫他临走前,泡在了蜜糖里。
其实他知道的,没有友人敢对他落井下石,欺辱徐家女眷,有仇家的人想趁机了结他的性命,有两个门仆想欺辱他,都被人拦下了,他住在很落魄的院子里,却没有缺过救命的药材,半月前昏睡得迷迷糊糊,手腕被微暖的手指搭住,接着是内劲,绵缓地慢慢透进他的血脉里,安抚五脏六腑的痛楚。
那时有淡淡的馥香,他如何认不出是陛下,几番挣扎着想醒来看看陛下,看看陛下是否安好,告诉陛下不要再为他耗费内劲,却没有办法醒来。
是徐家叫陛下失望了,是他无用,没有约束好家人。
徐来几乎落下泪来,眸光一动不动地看着榻前的女子,他这一辈子最珍贵的礼物,是在徐府得见她,此后每一次见她,都是最幸福最憧憬的时刻,临走能再看见她,实在太好了,实在太好了。
来生还要遇到陛下,如果有来生,他想,他会努力争取到她身边。
少年油尽灯枯,容色衰败,一双眼却依旧清澈,仿佛依旧是那个骄傲的少年,崔漾搭上他手腕,催动内劲,泥牛入海后,轻将他扶起,掌心托着他后背,往他体内输送内劲。
徐来想摇头,没有力气,又贪婪与她这样亲近,安静地待着,努力记住这一刻。
生命的流逝似东流的河,没有回头路,崔漾知道已无用,停了手,顿了顿,低声道,“朕很抱歉……”
那清越温和的声音带着些许怅然,些许歉意,徐来浸润在眼里的水渍凝结成滴,落下来,拼命摇头,“陛下没有对不起小来,没有对不起徐家,小来很高兴,很高兴能遇见陛下,陛下——”
崔漾轻抚他的后背,安稳他的呼吸,“你可有什么心愿。”
女眷并没有谋反,陛下宽宥,并不会为难她们,姊妹姨娘祖母都还好,虽为庶民,在医馆服役,清苦,却安平,已是最宽宥的对待,便是祖母,痛失三子,对陛下,也只有感恩的。
他有心愿,他希望陛下可以容许把他葬在帝陵旁小小的一片地方,这样来世,他可以更早更快地找到她,也或许在很远很远的将来,可以偷偷陪在身侧。
但他已不配。
徐来轻摇了摇头,“陛下可以……可以吻一下小来么?”
清淡柔软的唇,落在他额上,眉间,最终停在唇上,他想他是幸福的,而陛下这般温柔的人,将来定也有心仪人相伴在侧,唯愿陛下幸福安康,长长久久,长命百岁。
少年的手垂落,在她怀里绝了呼吸,崔漾拥着他,坐了一会儿,直至洛铁衣的请令声惊醒。
“于中丞院外求见。”
略顿了顿,又道,“陛下节哀。”
崔漾将少年轻放到榻上,坐在榻边看了一会儿,见于节进来叩拜,吩咐道,“拟旨,封徐来为纯宁皇后,葬入帝陵。”
于节待劝,崔漾抬手轻压,于节知陛下心意已定,便不再争执,他在上京城,旁观崔、徐二人互斗,亦知徐家子的秉性,是个心性不错的少年人,只是出生错了地方。
于节拜行,“陛下节哀。”
他本是来劝陛下选后立后的事,现下知陛下心情不虞,便也不好说了。
崔漾知道老部下在担心什么。
此事她亦思之良久。
路漫漫其修远,三纲五常,男子为天的思想根深蒂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叫女子与男子拥有同等的权益,是没把一蹴而就的,稍一过猛,天下动荡,江山倾覆。
周家军里,五人官封武将,三分分领右将军,军司马,丞相府司直,两人郎中丞,统领百人禁军。
几人入朝听政后遭遇的眼光和困境,叫她明白,想要在稳定中寻得一些展,光靠她一人短短数十年是不够的,五人踏入金銮殿,已叫天下不少人,盼着她这一代早早过去。
不拘是朝官,里面甚至有寻常百姓。
她一死,前功尽弃的可能极大,甚至于满朝文武皆盼着下一代储君是男子,还朝男子当政。
所以下一代太子,必须是女孩。
如此代代相传,三代以后,大约女子可以与男子一般,做官,经商,王权富贵,出入自由,读书自由,婚嫁自由,有可以壮志雄心的机会。
任重道远,女子拥有子嗣,并不似男子一般轻松简单,倘若孕育的是男孩,嫡子嫡长,除了杀子这一条路,无路可走。
哪怕帝位下千万枯骨,稚儿无辜,她只怕也难下这般杀手,是以在有确保只生女儿的办法前,她不会孕育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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