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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细心养育的花,捧在手心的珍宝,被随意折断枝叶,扔在泥地里,任谁都能踩两脚。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纵然知道朔月身上不会有更多的伤口,他依旧不敢用力,只轻轻亲了一下朔月的额头,将人抱起来:“我们回家了。”
铁链落在地上,拖曳出冰冷沉重的声音。
斜斜的月光将来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点一点覆盖了地板上的月光。
察觉身旁之人有些僵硬,谢昀轻握了握朔月的手,无声地安抚他,不必害怕。
他会将朔月带回家的。
林遐在二人面前站定,笑盈盈地问候:“你来了?”
谢昀低头替朔月擦净脸上的灰尘,方才冷笑一声:“你这么急着见我,我岂能不来。”
林遐不在意他的不敬,却徐徐笑道:“早听说陛下最重孝道,怎么如今见了生身父亲,却连一声尊称都没有?”
生身父亲——谢昀微微一滞。
他下意识去看朔月,心中一阵慌乱,却又想到朔月被林遐拘禁在这里四五日,依照林遐的性格,旁的不说,必然已经让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不是皇室血脉,而是被强迫、被欺瞒的产物。
他是鸠占鹊巢的斑鸠,是恬不知耻的冒名者。母亲厌憎他再正常不过,他是罪孽的果实。
谢昀的目光下意识投向怀中的朔月,在朔月回看过来的一瞬间,又被烫着似的,迅速逃开。
他怕朔月露出自己所恐惧的表情——怜悯的、诧异的、被欺骗的……他从前最怕朔月为着契约、为着自己已经不是皇帝而离开他,而今这份忧愁又添了重重一笔:他从不该是皇帝,朔月从一开始便不该陪在他身边。
相伴的几年时间,是他偷来的。
真正该享受这份关爱和陪伴的是谁?是谢从清,是谢从澜,或许还有被自己送去与先帝作伴的贵妃之子……是谁都有可能,是谁都能名正言顺,独独不会是他自己。
这份真相,谢昀已经咀嚼过许多次。
但,就像朔月不愿在他面前展露脏兮兮的模样,看见他时会下意识梳理头发一样,他同样不想就这样在朔月面前撕开真相,露出狼狈的虚假的他自己。
在他身旁,朔月自始至终没有露出过什么情绪。谢昀没有发觉,在他不敢触碰朔月目光的同时,朔月同样保持了缄默。他只是安静地蜷在谢昀怀里,眉眼低垂,手藏在袖中,不知在想什么。
思绪杂乱无章,牵出心底最浓重的忧惧,但也只是一瞬。
林遐还要再回忆过往,谢昀冷冷出声:“你在南羌待了二十年,就学了这样恶心人的法子?”
话音未落,他手腕一抬,袖中短箭接连掠出,直取林遐命门。袖箭角度刁钻,多箭齐发,林遐躲过两三支,最后还是中了招,左肩中箭,流出来的血渐渐洇湿了衣料。
“可惜我一介凡夫俗子,没有长生不死的本领。”他偏头看看肩上的伤口,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遗憾地叹道,“不然这样浅的伤口,呼吸之间便可愈合吧?——朔月,你说呢?”
朔月自然不会回应他。他只是低垂着眉眼,面庞隐在阴影中,缩成不大的一团,像是害怕,又像是委屈。
谢昀知道他害怕。自北境千里迢迢回到长安,还没松一口气、见一见故人,便被卷入此等秘事,又被这样的疯子抓进私牢折磨,唯一熟悉的自己还不在他身边,如何能不委屈害怕?
他因自己而卷入这场纷争,是自己没能护好他。
谢昀安抚地摸摸朔月的头发,继而望向林遐。
林遐此人是个疯子,不然当年也干不出欺侮天子妃嫔、任由自身血脉登基的灭族之罪,这些年又在南羌寻求长生之法,不知又掌握了多少阴损手段。这私牢也只是看着寂静,外头必然埋伏着人马,只等着自己进这圈套一举擒获,担得起龙潭虎穴四个字。
但林遐放出消息,以朔月为诱饵,他不得不来。
林遐要见的是他,若是旁人来此,未必能找到朔月。
他于和林遐的争斗中落败,被迫远离皇宫,能调动的人手并不多,不能随意葬送。谢从澜虽然能做个不错的皇帝、制衡林家,却未必愿意自己活着,或许自己被困在这里便是他暗中授意。
皇家没什么亲情,纵使他将皇位拱手相让,谢从澜也不会心慈手软多少。
谢昀明白,不能久战,必须先带朔月离开。
他俯身放下朔月,轻声道:“你先走,外头有人接应。”
他心中的朔月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观音,不足以对抗外界风雨,殊不知时移事易。
林遐玩味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突然扯着嘴角笑起来:“如今这模样,倒真是一幅亡命鸳鸯的架势了。”
“可惜了,朔月是上天赐予的珍宝,长生不老、不死不灭,纵然要做那亡命鸳鸯,死的也只会是你一个。”他嘲讽道,“‘走’?你倒是想带朔月走,却不先问问朔月愿不愿跟你走吗?”
他微微抬眼,目光在朔月身上落了一瞬。
朔月没有抬头,但他知道朔月明白自己的意思。
愿不愿?朔月怎么会不愿?难不成他会在林遐和自己之间选择伤害他、折磨他的林遐,会在自己和谢从澜之间选择把他丢在私牢、不管不顾的谢从澜?
谢昀不耐烦再听林遐挑拨离间,只想快点解决此事。
他站起身来,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衣袖。是朔月。
朔月抬头看着他,眸光静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昀没看懂朔月的目光,只以为那是对自己的担忧,心头自然而然地涌起一阵暖流——他就知道,就算朔月知道真相,也不会忘记自己、放弃自己,他最关心、最重视的还是自己,不会因任何事情而发生改变和偏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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