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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易在门口等到日头都已经偏过三十度角,突然听见一声巨响。门被粗鲁地推开,梁律华从里面走出来,脸色苍白地对他说:“开车。”
朱易没有敢多嘴,他看了一眼按摩店里同样脸色不妙的女人,大概猜到了事情走向。不过很快按摩店的门再次被“哐当”一声重重摔上。
律华坐在车上,回忆起刚才从女人口中说出来扑朔迷离的话。
“当时有个客人问我,能不能去找那个小屁孩睡一次,会给我三倍的钱。我问他为啥,他也不说。那我看他长得也不赖,觉得能行,就去了呗。就这些啊,你还想知道啥?”
梁律华的耳边开始出现尖锐的忙音。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同大楼倾掀一般坍坯进他的思绪里。
他听见自己说:“你没有考虑过对你的另一半不忠的问题吗?你没有想过给你那么多钱很不对劲吗?”
“不忠?不对劲?”女人哈哈一笑,表情却比哭还狰狞,“大哥,老板,你懂什么呀,你过过咱这样的日子吗?少来揣测我们的心情了。”
他右手的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他用左手手强行抓住止不住发抖着的手指,强忍着问她:“你知道这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吗?”
女人咆哮起来:“谁关心啊,我操,谁关心?自己都要活不下去了,我自己现在都这样了,你看我有什么功夫去关心人家?他死了活了我都不知道,也不关心!”
一个急刹车拉回律华的思绪。毫无心理准备的他差点撞到前座上。他来不及思考,怒声质问:“怎么回事?”
驾驶座传来朱易不卑不亢的回复:“抱歉,梁总,前面好像有事故。我会换一条路走。”
律华靠回椅背上,手指神经质的颤抖还是没有停止,反而哆嗦得愈发剧烈。
一个半小时后,汽车到达一处自然环境优美的别墅群,拐过几个弯后,在一所通体洁白的三层别墅前停下。
走进高大的木门直奔客厅,梁律华驾轻就熟地拉开椅子坐下。长桌对面坐着一个穿着高定藏青色西服的六十岁左右的男人,脸上的皱纹如百年橡树的树皮一般深刻,黑发中掺杂着大片白发。
管家先是毕恭毕敬地把黑色冷盘盛着的牛排端到男人面前,再将另一份相同的餐食放在梁律华面前。
梁康平,永康集团董事长,同时也是梁律华的父亲,挥手赶走上完菜的管家,流畅抖开面前的餐巾,瞥一眼坐在对面的长子:“律华,听说最近家里住了客人?”
“是。”律华心里一紧。虽然牧雨的行踪暴露是早晚的事,但他意识到有口风不紧的下属把这件事走漏出去了。
“我可不知道你是会随便把路边的野狗捡回来养在家的人,我不记得有这样教育过你,”梁康平头抬也不抬,“你不是最讨厌野狗了吗?他们不认主人,会乱咬人,还满身细菌。你不怕感染上狂犬病?”
梁律华深吸一口气,稳定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自然道:“是牧雨。”
梁康平皱眉:“梁牧雨?你怎么突然跟他有联系了?我不是叫你别跟他们来往吗?”
这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甚是陌生,好像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妻子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孩子一样。
梁律华放下手中的餐刀,强调道:“可他是我的亲弟弟。”
“哦?十几年没有联系,突然有心思玩兄弟游戏了?”梁康平插起一块沾着酱汁的小块牛排放进嘴里,“他最近在做什么?还在读书吗?”
律华默不作声,下了狠手切割着盘中的牛排。他的牛排肉里呈嫩粉色,还带着血丝,约莫三分熟。只不过切了许久,也没有切开一块。
律华反问:“既然不让我和他联系,为什么还想要从我这里知道他的事情?”
“我没有不让你和他联系,”梁康平说,“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年没有联系,想必你们已经形同陌路,他再次找上你,你觉得他有什么意图?”
律华冷冷回:“是我找上他的。”
梁康平眉头拧起,重重搁下刀叉:“为什么?”
“既然你也不把他当儿子,那么原因也与你无关。”律华把半冷的牛排送进嘴里,虽然失去了刚出炉时的温度,但尝起来依然肉质鲜嫩,汁水饱满。
虽然毫无胃口,但无可挑剔的味道依然让他将肉块顺滑地吞进胃里,像是吞一团浸泡过水的棉絮一样。
梁康平作为父亲,在他们的生活中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场。
十岁时,四年级的梁律华同学在作文里写道:“爸爸是日理万机的领导,而我和弟弟是他的二十四小时终生制员工,我们做得好,他就会给我们奖赏,我们做得不好,他就会惩罚我们。但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见不到面,他似乎也并不关心我们真正的所作所为,因为最重要的是不给他添麻烦。”
牧雨出生前,律华大部分时间都由保姆看护。因为父母都忙于工作,根本没有时间管教他们。牧雨出生后,母亲的身体一落千丈,退出了核心岗位,开始全职在家看管孩子。
父亲为数不多归家的时间里,他都会绕过律华,优先去抱年幼的牧雨。
相比起生性沉默冷淡的律华,牧雨显然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每次看见父亲回家,他都会挥着小手,跌跌撞撞地冲到门口欢迎他,或者去央求父亲的怀抱。牧雨尚且无知,已经知道用笑脸和主动去俘获父亲的心,而律华所做的一切,只有旁观。
他几乎从未主动争取,因为他从未嫉妒,也不需要。唯一一次,便是在父母离婚的那段时间,他教了牧雨一件事。
“牧雨,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都喜欢!”四岁的牧雨回答的天真烂漫。
律华蹲下身,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如果有人问你更喜欢爸爸还是妈妈,你要说妈妈。”
牧雨大声回答:“好!”
梁牧雨蠢得不行,因为显然没有人教会他如何质疑别人,即便对方是自己的哥哥。
而梁律华小小年纪便已学会了投资。他看似投资正确,选择了一支发展良好的股票,但是前提是他已经知道,这是一笔必输的赌局。
他不明白、也不感兴趣父母之间到底有没有爱,他只知道这一男一女看起来总是想要杀死对方。
每次父母吵到不可开交之际,父亲会对母亲动手。他往往会揪住她的头发,扇她耳光,把她的头往墙上撞。这时律华会有条不紊地开始自己的一系列工作。
他会先牵着弟弟的手把他带进房间,放摇篮曲把他哄睡,然后走回客厅、或是房间,安静地站在旁边观看那个男人的暴行,适时地扭头避开母亲投来的求助眼神。他不打算干预,只是旁观,以便在性命攸关的时刻报警,或是向人求助。
万一牧雨被惊醒了,想要走过来看,他还要负责蒙住他的眼睛,告诉他这只是电视忘关了,或者是隔壁邻居发出的声音,然后重新把他带回去。
他善解人意地明白,这个男人不是不关心儿子们,他眼里所有的事物里,家人根本排不上位,更不要说判给前妻的儿子。特别是憎恨的前妻。
成为他唯一的儿子,也意味着这一切的延续。
离家那天母亲看他的眼神是恐惧的,这也为未来十几年的关系断裂埋下了伏笔。
母亲是一个软弱的人,和一个软弱的人相处,只会变成一个懦弱的人,但和一个不在场的人在一起,则会变成一个透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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