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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时英言尽于此,说完就起身自己去厨房倒茶喝,留下周展呆滞地坐在那里。
霍时英没有吃完饭就走,后来又坐回葡萄架下,摇摇晃晃晒着太阳,她留给周展的就只有这一下午的时光。
周展这一下午明显心神不属,洗碗摔烂了碗,挑水踢翻了水桶,周展踢翻水桶后躲在屋里一下午都没出来,霍时英一直等到日落黄昏,心里随着气温下降也渐渐冷下来。
终于看着日头从院墙上落了下去,霍时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准备起身,周展却推开门走了出来。
霍时英一直看着他朝着自己走过来,然后在她椅子边蹲下,他没说话先叹了口气:&1dquo;我是痴心妄想的,但我不想和你是假的,我想真的娶你,跟你过日子生孩子的那种过日子。”霍时英笑了,一种真心实意的笑,她说:&1dquo;我也没有想和你假的过日子。”
周展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1dquo;我没学问,认识的几个字也是原来师父教的戏词,我也没有大的本事,配不上你,你别嫌弃我。”
霍时英笑容不减,一种明媚的春意从她心里升起,她道:&1dquo;我行武出身,怕是一辈子都做不回一个真正的女子,我不嫌弃你,你也别嫌弃我。”
周展忽然笑着伸出大手盖上她的额头,揉了揉她的头说:&1dquo;我不嫌弃你,我看着你好看。”
他的手异常温暖,他不再怕她,他是真心地喜欢她,他的眼里全是欢喜,那一刻霍时英感动得几乎落泪,她忽然觉得她一辈子所追求的温情可能就是他那掌心里的溫暖。
周展是个踏实会过日子的人,他的话不多,会做饭,会干农活,就连fèng补浆洗之类的活计他也都做得很好,一个小院子被他搭上葡萄架,还辟出一小块地种了一些小葱、青菜之类的东西。
霍时英觉得他本来就应该是这样一个踏实木讷的人,这很符合她计划的田间地头的生活,六月,她往军部递交了一份辞呈。
辞呈递上去三天后,霍真把霍时英召回了家,霍时英连夜赶回一身风尘,霍真从最初的愤怒然后克制到最后又悲伤无奈一夜辗转,等到见到风尘仆仆的霍时英时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大清早霍时英一脚踏进前厅,就看见沐浴在晨光中愁眉不展的霍真,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冲突,她早有预料,她走过去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家仆上来奉茶,她端起来狠狠地灌了一口,父女俩半天都没人说一句话。
后来霍真说:&1dquo;你要知道,我就是最荒唐的时候,也不敢去碰戏子之流的污糟东西。”
霍时英默默地坐着,很久之后才道:&1dquo;他不一样。”
&1dquo;哈!他不一样?”霍真似乎一下子被她的这句话点着了火线,瞬间就炸了,&1dquo;一个下九流的东西,从那种地方长出来的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霍真暴怒地大吼,霍时英只是悲哀地看着他,然后无奈地道:&1dquo;他也是个人。”
霍真再次勃然大怒:&1dquo;他也是个人?人还分三六九等呢,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话有多幼稚。”
霍真看过来的眼神几乎是鄙视的,霍时英却毫不退缩地抬头迎视着他,从头至尾冷静得近乎冷漠,一字一句地道:&1dquo;我知道,但我也是一个人,我十六岁祖父才给我赐字,他叫我安生。”
安生二字一出口,霍真瞬间呆愣,他颓废地跌坐回椅子里,霍时英却不想再多说什么,起身往外走去。
&1dquo;你选个什么人不行?为什么非要选个那样的人不可?”霍真望着她逆光的背影,喃喃问道。
霍时英顿住脚步,微微侧头道:&1dquo;我要是不选他,他会放我走吗?你会放我走吗?”
霍真无力地闭上眼睛:&1dquo;我只是想把最好的给你,做父亲的其实最后就只剩这点心思罢了。”
霍时英保持着一个不回头的姿势张了张嘴,她其实想说:你给的却不是我想要的。但她又觉得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走了出去。
霍时英的辞呈递上去后如泥牛入海,了无音信,她也不急不躁,一个月往上递一封,至于周展这边,自从上次两人说开以后,霍时英就再无下文,他也没催过她,两人自那以后关系也没突飞猛进,霍时英还是偶尔去吃个饭,坐坐就走,周展是个老实人,除了对霍时英亲近一些,笑得多了一些,却一直都不敢直呼她的名字,两人处得相敬如宾,倒有点细水长流的意思。
九月,第一场秋雨过后,山里的气温骤降,霍时英第三次递上辞呈后的半个月,宫里忽然给她送来了一样东西,一幅一丈见方的画卷,画上是一望无边的糙原,蒿糙茂密有半人高,两人两骑齐头并进纵马奔驰,画卷写意,张扬而奔放的激情扑面而来,画中一人穿着九爪金龙的帝王服饰,落款处盖的是含章的私印,他在邀请她与他并肩,霍时英看懂了,但看懂了她也就是看看,看过以后就收了起来,和皇后那件大氅放在一处,压在箱子最底下。
十月,一场霜降过后山里真正冷了起来,霍时英的屋子里升起了火盆,一群兵蛋子却还住在帐篷里,每天晚上冷得他们嗷嗷叫,霍时英趁机带着他们山上山下地操练,水里来泥里去的,弄得他们叫苦连天,倒是再没人抱怨营房糟糕晚上冷了。
这天的头一夜,霍时英抓住了一个营房夜半聚赌,领头的两个被罚了五十军棍,傍晚召集起整个军营围观,正打得热闹,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噪杂的声响,台下一帮被憋坏了的小子忽然都直勾勾伸着脖子往营门口看。
霍时英转头望去,只见山坳转弯处,正转出大队的人马,蹄声阵阵,夹杂着辘辘的车马声,半盏茶的工夫,营门口迎来两队高头大马的侍卫,一辆漆黑的檀木马车辕辘而来,停在大门口,一帮小子们都看傻了。
霍时英看着福康从车上下来,再转身迎下一人,一双白底黑帮的皂靴一脚踏出车门,&1dquo;啪嗒”一声落在泥地里。
皇帝穿着常服,但霍时英不敢不去跪迎,她大步下了高台,急步赶到营门口,迎着圣驾毫不含糊&1dquo;扑通”一声跪在泥地里,高呼:&1dquo;霍时英,恭迎皇上。”
身后跟着大片跪倒的声音,万岁之声震彻山谷,青蓝色的长袍在霍时英的眼前停了片刻,然后一晃而过,福康跟着离开,低沉平稳的声调在她的营房门口响起:&1dquo;平身吧。”然后开门关门再无声息。
霍时英被晾在营门口,没有口谕让她起来,一帮侍卫在她的大营前面大摇大摆地安营扎寨,所有人都对她视而不见。
半个时辰后福康终于施施然而来,他站在她面前拖长了腔道:&1dquo;皇上口谕,霍时英平身。”
霍时英从地上站起来,身上沾了半身泥,她对福康笑笑:&1dquo;福大人好。”
&1dquo;不敢。”福康不冷不热的,&1dquo;皇上宣都虞侯觐见,都虞侯随小的来吧。”
福康扭头就走,霍时英苦笑着看看自己半身的泥水,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的工夫,霍时英的三间小矮房就换了主人,皇上安坐在堂屋里唯一的一张太师椅里,她住的这个房子依山而建,釆光不好,太阳一下山,屋里基本就剩一点朦胧的微光了,皇上坐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
霍时英进到屋里,福康反而出去了,她看了看坐在那儿的皇帝,还是走过去正经地跪下道:&1dquo;给皇上请安。”
&1dquo;喂。”皇上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腔调,过了片刻才道,&1dquo;你起来吧。”
霍时英起身,终于轻松了一些,屋里实在是暗,怀安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她只好自己去桌子上把油灯点亮。
屋里亮起一点微光,霍时英一扭头,就看见皇帝正直直地看着她,她愣了一下,装没看见一样转开头。
&1dquo;你刚才干什么呢?”皇上开口问她。
霍时英把火折子放回桌上,垂头回道:&1dquo;昨天夜里抓了两个聚赌的士兵,刚才正在打他们军棍。”
&1dquo;哦,打完了吗?”皇帝慢悠悠地问。
霍时英犹豫一下道:&1dquo;应该是打完了。”
皇上&1dquo;嗯”了一声站起来,四下走了两步,霍时英站在一边看着他走到窗前,往外面看了一眼,转回头抬头看了看屋顶,又看了看四面墙,其实霍时英真心觉得她这屋子破烂得可以,屋顶是一层瓦,连个罩顶都没有,四面墙上空空荡荡的,屋里就一桌一椅,几个凳子还破破烂烂的,真没什么好看的。
皇上看了一圈,转过来跟她道:&1dquo;你这里挺冷。”
霍时英马上一躬身说:&1dquo;您稍等,我去让人生个火盆。”
霍时英转身出去,叫来几个杂役,跟着怀安一通忙活,在屋子的四角各放上了一个烧得红旺的火盆,这些事原本应该福康干的,但霍时英出去转了一圈,愣是没看见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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