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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最可怜的储君（第1页）

“从前，有个武将家的女儿，她长得貌美如花，聪慧非常。听闻她降生之日，父亲的营帐前落下了一群黑羽凤凰，其父大喜。传闻虽当不得真，却也造就了她的勃勃野心，自幼便发宏愿，要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女子。”

姬扩语气平淡，波澜不惊，杨桂枝听得很认真。

“可要成为人中龙凤，是何等艰难之事？家中想尽一切法子，她也无缘入皇子眼。眼见女子年纪越来越大，就快养成老姑娘，本想就此作罢，找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

“没承想柳暗花明，某日偶遇一个相士，为她批命断言‘此女定当母仪天下’。此言一出，朝野震动，也惊动了当时的皇上。”

姬扩话说到这里，杨桂枝已隐约猜出他所言何人。事关皇家秘辛，她不便多嘴，只能静静地听着。

“皇上闻言召见了此女，果然面相异于常人——长眉入鬓，颧骨高耸，有乃父将门之风。加之那相士颇有神通，得天子信任。很快，天子就将此女赐婚给皇子。”

“没多久皇上退位，皇子果然即位，成为一国之君，女子也得偿所愿，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先头几年，帝后还算恩爱，琴瑟和鸣。大婚次年就生下嫡子，两年后又产下嫡女。如此贵命，一个‘好’字都不足以形容。只可惜……”

说到此处，姬扩轻叹了口气：“只可惜人心不足啊！生过两个孩子的

女子，容貌渐衰，而后宫娇艳如花的女子何其多？女子希望她的夫君只能有她一人，可她的夫君不是凡人，而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啊！她开始妒忌、怨恨，成日疑神疑鬼。”

杨桂枝为姬扩斟了杯茶，轻轻放到他面前。

她这才发现，这茶水是桂花茶，空气里氤氲起一缕清香，心中不免感慨：就这么喜欢吗？

“一日，帝后共膳。皇上见那布膳的宫女一双纤纤玉手甚是灵巧，心情大好，随口夸赞了一句‘指若削葱根，精妙世无双’。你可知，后来发生了何事？”

杨桂枝摇头。

姬扩突然情绪激动起来，端起面前的茶盏，一口气喝干了。

“次日用膳，皇上就在一个金盘中看到一双鲜血淋淋的玉手。皇后笑着说，处置了一个不守规矩的宫女。皇上当场就吐了，掀桌而去。不论皇后在后头如何呼喊，也没能留住天子的脚步。”

“皇上的离去没能让她收敛，反而叫她更受刺激。皇后叫下人带来了亲子，尚在年幼的皇子，指着还在渗血的玉臂，告诫他不要像他父皇一般，被不三不四的下贱宫婢迷了眼。”

“皇子吓得大哭，觉得眼前的女子陌生得根本不是自己的生母。皇后却不依不饶，定要他发毒誓。之后，皇子噩梦连连，连续三日高烧不退。”姬扩说着说着，竟浑身发颤起来。

杨桂枝连忙起身，取出毛毡子，为姬扩盖上。见他衣裳的那块湿

处，轻声道：“殿下若冷，我喊下人进来为您更衣。”

“不！”姬扩一把抓住杨桂枝的一只手，“你让我说完。”

“好好好，我不叫，你别急！”她安抚道，“你说，我在听着。”

“好。”

杨桂枝一句话，好似温柔的紧箍咒，很快让暴躁的野兽安静下来。

“为此，皇上对皇后心生厌恶，数月不曾踏入她的寝宫。后来皇后向天子认错，将那活活痛死的断臂宫女以御侍之仪下葬，并厚赐了她的家人。皇上见她态度诚恳，也就宽宥了皇后。”

“你知道吗？天子日理万机，最是善忘，还真能为一个卑微的宫人，和皇后置气？”姬扩死攥着杨桂枝的手不放，就像溺水之人死抓着一块浮木。

她试着把手抽回来，对方却越抓越紧，结果只能作罢。

“之后，受惊的皇子病愈，后宫一片祥和。大家都以为事情到这就结局了，没想到，这仅仅是开始……噩梦的开始啊！”

“某日，皇上出巡南宁，待他半月后归来，发现宠爱的陈美人和符婕妤竟不在宫中。质问中宫，皇后说，她们耐不住深宫寂寞，嫁人去了。皇上派人追查二人下落，这才知道，皇后趁他不在宫中，把他的爱妃随意配了懒汉和乞丐。你说荒唐不荒唐？”

说到这，姬扩大笑起来，笑出了泪花。

“薛昭仪、谢婉仪、孟太仪，甚至还有张淑妃，但凡有恩宠的妃嫔，无一例外，不是下落

不明就是横死宫中。这些还都是有名号的，那些没名号的，更是不计其数。龙子龙女更是没一个能平安降世的，全都胎死腹中。帝后失和，日日吵、夜夜闹，后宫没有片刻安宁。”

听到此处，杨桂枝震惊了！

她从一开始就听出来，姬扩在讲大姬当今帝后姬惇和李凤娘的陈年往事。

此前她意外被选入宫，父亲杨纪丝毫不见喜悦，反倒忧心忡忡，只和她说：“后宫牵动前朝，伴君如伴虎1。若是可以选，爹爹不想你入宫。只愿你平安常健，及笄后嫁一个好郎婿，白头到老。”

那时她年纪尚小，不太明白父亲那番话到底何意。

但她聪慧，为免父亲担忧，入宫后完全收起自己的小性子。行事处处小心，无不谨言慎行，才得李皇后多年恩宠不衰。

即便如此，还是能明显感觉出皇后的专横独断，喜怒无常。

她入宫伴驾时，皇上几乎不踏入后宫，对外宣称潜心修道，原来竟是这般不堪的内情！

姬扩突然沉默了下来，小桌子那盏新倒的桂花茶，已经微凉。

过了好半晌，他又再次开口道：“杨桂枝，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些后宫妃嫔很可怜？”

她点点头。

“是啊！许了身份最尊贵之人，看似享尽泼天富贵。实则一朝入宫，命如草芥，下场甚至连平头百姓都不如。其实，她们不够可怜，最可怜的是，皇后那个嫡出的皇子，未来的储君。可怜

啊，可怜啊，生在帝王家，惶惶不可终日……”

注：北宋时期，皇上称大君，皇后称小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