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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穿过街头巷尾,潮湿的青石板路上踢踢踏踏。雨下了一夜,空气中明净无尘。酷暑的烈阳还未升起,此刻晓风明月,好不惬意。
王伯元含着几分醉意,打着扇子,慢悠悠走回观宅。
扬州物富人丰,文杰俊秀更是数不胜数。昨夜,他邀了扬州城里最负盛名的才子书生,一同去河畔画舫之中赏文作诗。江南灵秀,更养得人风流才气。美酒美诗,他大醉一夜,直到天亮才晕乎乎往回走。
刚走进宅院,就听身后传来吁声。
他转头看去,居然是晏决明。他一身利落的黑衣,神色冷酷而憔悴,不知道谁又得罪了他。
王伯元懒洋洋挥手,“哟,起这么早啊。从哪忙回来啊?”
晏决明将马鞭递给仆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大步走回宅子。
王伯元摸摸脑袋,追了上去。
“大清早跟吃了闷炮似的,谁又得罪你了……”他突然现晏决明身上带着潮气,一摸,衣服居然吸饱了水,他睁大眼,“你这是一晚上没回来?”
晏决明走到书房中,坐在案前平复了几息翻涌的心绪,才抬头看向王伯元。
“道清。”
王伯元一听,瘫软的身子瞬间坐直了。这小子向来没大没小,明明比他小,还总一口一个“王伯元”地喊着。可若是叫了自己的字,那必定不是小事。
他双眼炯炯地看向晏决明,却见那人一脸肃穆地说。
“我想娶她。”
“哦……”王伯元点点头,还以为是什么呢……
等等。
“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娶她。”
晏决明正襟危坐,全然不觉自己丢下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我的老天。”王伯元望着半空喃喃道,“当初我就那么随口一说,难不成你真当真了?你小子,不是将人当做妹妹么?”
晏决明抿抿唇,目光微不可察地移开了。
王伯元端起身旁的茶盏,喝了一大口,试图找回逻辑,“不对,你先说说,你昨晚干嘛去了?怎么突然就受刺激了?”
晏决明神色一暗。
昨夜在翼山,他失态地拥住程荀,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此时不该是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仔细端详了程荀的神色,确认她已经平静下来,才轻声出言询问,“你方才是从哪过来的?”
程荀望着他,深吸一口气,镇定地复述了一遍自己今夜的举动。
晏决明本意并非要她回顾那个场面,他觉得这太过残忍,因而只是委婉地询问案地,方便他去善后。
可程荀比他料想的要坚强、勇敢千万倍。
明明今夜初见时还是指尖一碰就要碎掉的模样,转眼就自己咬着牙、撑着地站了起来。
她从不是什么透明易碎的琉璃,她是在烈火不断淬炼下愈坚硬闪亮的宝石。
趁着夜色还浓,晏决明不由分说地将她送回了偏房门口。程荀迅进屋换上干净衣服,将湿透了的衣服藏起,又摘下镯子好生放好。 蹑手蹑脚走出去,却现晏决明还在院外隐蔽处等待。她打手势让他先走,他点点头,却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直到看着她安然进入晴春院后,才走到垂花门外。
福全的尸身还未被人现,晏决明仔细检查了一遍现场,确认程荀没有任何东西遗漏,心中更是浮起说不出的感受。
她做得几乎说得上天衣无缝。
给曲山留了信儿后,他又从翼山离开。雨淅淅沥沥落着,夜风吹过,本就湿冷的衣服粘在皮肤上,寒意料峭。
身体浸在冷雨中,皮肉下的心与血却愈滚烫。
他想,阿荀不愿意信我。
是他手中的筹码和力量还不够,扳倒一个胡家都要筹谋至此、甚至让她屡屡陷入险境。
可除此以外呢?
他和程荀之间那层抹不去的隔阂,是他拥有了更多权力就能消弭的吗?
很显然,不是。
他们的关系,从初遇的那一刻起,就是模糊而暧昧的。儿时还尚且能用相依为命的兄妹做掩盖,可如今呢?
她落难做了丫鬟,他顶着个世子的头衔。说是兄妹,又没有亲缘;说是旧友,又显得太过单薄。
况且,他所想要的,只是一个兄妹、故人、旧友吗?
他越过翼山边缘的石墙,翻身上马。马儿在风雨中疾驰,猎风伴着雨珠不停打在他脸上。眼前一片迷蒙,可他的头脑从未如此清晰过。
承认吧,从十一年前,那个风雪夜里将她带回四台山时,他便贪婪地想将她留在身旁。他仗着虚长几岁,在这段关系中好像成为了程荀的庇护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他离不开她。
他依赖她坚韧又柔软的天性,贪恋她带来的温暖和陪伴。他记忆的开端,从睁开眼跌跌撞撞逃到溧安县的那一刻开启。而在那个夜晚,程荀握着那串不起眼的糖葫芦,降临在他孑然的世界里。
那是他生的希望,是他看见的第一抹色彩。
儿时懵懂无知时便罢了,如今他长大了,他不甘心只做程荀身边那个大度的兄长、平常的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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