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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益于后世经历过数次的逃生演习,张清皎的反应堪称敏锐之极。她就像头小鹿似的从床上蹦了起来,迅穿上夹袄披上观音兜,全然瞧不出平日里温雅柔弱的小姑娘状。待她穿戴严实,地面又是一阵摇晃,博古架上的器物都纷纷地往下砸,响声阵阵,这才惊醒了值夜的平沙以及在外间睡的水云。
“姑娘……这是……”两个丫鬟从未经历过这等境况,都有些懵。
“地震!”张清皎从她们身边奔了出去,“快些穿戴好出来!不许待在房屋内!”说罢,未等丫鬟们反应过来,她便奔出了西厢房,冲到东厢房前去敲门:“爹爹!地震了!屋内危险!快出来!!”
张峦被金氏母子俩气得满腹郁闷,其实睡得并不深。听见书架摇摇晃晃,出吱呀响声,书册都倾倒出来时,他便已经醒了过来。正穿衣裳呢,他又听见了女儿焦急的示警,虽不知“地震”为何种说法,却也知晓必定与“地动”相同。
他匆匆地披着长袄,甚至顾不上穿鞋便冲了出来:“皎姐儿,好好在院子里待着,我去将你弟弟抱出来!”张鹤龄遭了家法,屁股还肿着呢,挪动都困难,更不用提起身跑动了。他又生得肥壮,无论是金氏还是玛瑙必定都抱不动他。情况紧急,仆从长随都没有出来,也只有张峦这个当爹的才能将他带出来了。
“娘!地震了!快些出来!!”张清皎见他进了正房,便用力地敲起了西次间的窗户。屋檐上的灰尘簌簌地掉,摇动间甚至有瓦片也落了下来,险些就砸中了她。
平沙和水云正好出了西厢房,见状忙把她拉回院子里:“姑娘小心些!!”
这时候,张峦已经抱着一团锦被出来了,玛瑙也跟在后头。张清皎一看,锦被中只有张鹤龄那张吓白的小胖脸,不见金氏的踪影,咬了咬嘴唇便奔进了正房。张峦正要将张鹤龄放下,转身再去将金氏拉出来,谁知女儿的影子一闪而过:“皎姐儿!!”
“娘!快走!”一阵地动山摇之后,张清皎险些摔倒在地上,好不容易踉踉跄跄来到西次间,却不见半个人影。她转念一想,又去了东次间卧房里,果然见金氏正打开柜子,翻找她藏起来的存银匣子:“娘!银钱都是身外之物!性命要紧!快走!!”
“里头可是有五百多两银啊!”金氏急道,自顾自地继续翻找。但是,她越是急便越是找不到那个沉甸甸的匣子,衣物都丢了一地,依然一无所获。张清皎心里又焦急又气恼,也顾不得平日的形象了,厉声道:“别找了!跟我走!!”
金氏惊了一跳,禁不住转身望向她。趁着她怔,张清皎立即拉起她往外跑。
很快,金氏便反应过来,还想继续去找她的存银,张清皎紧紧把住她的手臂,坚决不许。母女二人僵持不下,却是女儿的力气更胜一筹。金氏不禁又急又气,高高扬起手掌:“这些银两就是让咱们活命的!你究竟懂不懂?!”
张清皎心底微微一凉,面上丝毫不惧,推着她往外走:“房子倒了还能把匣子挖出来!!”
这时,张峦已经转身又奔了进来,劈头便道:“你还敢对女儿动手?!女儿都是为了你好!你这是不要命了?!”说着,他便强硬地把金氏扯了出去,另一只手牵住女儿的手不放。从带着薄茧的大手上传来的温暖,令张清皎一瞬间被冰冻住的心重新恢复了热度。她垂着,掩去了眼里的复杂之意。
此时,所有仆婢都从屋内出来了,满面惊惶,忐忑不安。张峦扫了一眼院子里安然无恙的家人,命长随与仆妇立即挨家挨户去敲门,给邻居示警。但不等他们走出数步,邻里便响起了充满恐惧的叫喊和哭声。
脚下是震动不休的大地,周围则是尖锐而又凄惶的哭喊。犹如末日般的景象,倒映在张清皎的双眸中。再抬看暗沉的夜空,已然渐渐被灯火照亮,沉睡的京城终于被突如其来的地动惊扰,猛地醒了过来。年节带来的喜庆,也被这一场天灾完全驱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恐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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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禁城。
小太监掌灯在前面躬身疾行,少年披着大氅,袍角翻飞地跟在后头,俊美的脸庞上满是担忧与沉郁之意。清宁宫位于前朝东侧,离皇帝起居的乾清宫本来便远,如今又是寒冷的雪夜,宫中各处早已落了钥,不许随意行走。因此,便是他心里再焦急,赶过去也须得费些时间。更不用说,脚底下时不时还震动一番,忽而剧烈忽而轻微,这一路行去实在是无比艰难。
好不容易,他们才来到乾清宫外,正好遇见行色匆匆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这位禁城中权力最高的大太监原姓戴,是官宦世家之后。他不仅是成化皇帝最为亲近与信任的宦官,亦是国朝有史以来最为正直忠良的太监之一,与朝中任何一位忠臣良将相比亦毫不逊色。少年与这位权宦之间的关系,则更是复杂难言。
“殿下来得正好。”怀恩给少年太子行礼,肃然的脸上多了些微松快之意,“老奴忧心殿下安危,正要派人去清宁宫探看殿下呢。”
“戴先生离开父皇身边,想必乾清宫安然无恙?如此,孤便安心许多了。”朱v樘立在寒风里,虽然穿得严实,却依然清瘦得像是随时都会被朔风吹走一般,“阖宫上下的安危,便有劳戴先生了。”
如今后宫情况特殊,便是皇太后、皇后以及贵妃都俱在,宫务亦未能理顺。些许内务小事还能勉强支应,一旦遇见大事,那些个小人想必都无能为力,只得由怀恩等人处理了。便是他什么也不提,想必这些劳心劳累的活计最终还须得司礼监来做。
“殿下尽管放心。”怀恩道。两人问得模糊,答得也模糊,与寻常礼节无异,无论谁都寻不出错处来。只是,见少年太子被寒风吹得脸色苍白,怀恩到底还是忍不住道:“殿下万金之躯,当小心照料才是。乾清宫前起了金帐,生了火盆,万岁爷也在,殿下过去暖和暖和罢。何鼎,李广,若是殿下受了风寒,唯你们二人是问!!”
闻言,两名小太监瑟瑟抖,忙答应下来。一人掌着灯,一人给朱v樘挡风,继续朝着乾清宫而去。怀恩则向外朝而去,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种时候奉命而出,只有一件要紧事——皇帝想要召集群臣尤其是三位阁老,商讨处理京师地动的对策。不过,以朱v樘对父皇的了解,他遇到这种天灾反应不可能那么迅,这必定是怀恩谏言的结果。
乾清宫前,火堆熊熊燃烧,照耀着旁边的金帐。金帐外,不仅有着飞鱼服或者盔甲的锦衣卫侍立,太监们也整整齐齐地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几圈,护卫皇帝的安危。如此阵仗,确实严整非常,但在地动这样的天灾底下,却并没有什么用处。当大地摇动不止的时候,无论是锦衣卫还是太监都七倒八歪,摔成一片。
朱v樘挺直脊背,来到金帐前,朗声道:“儿臣求见父皇!”
帐内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成化皇帝朱见深的声音:“进来罢。”
朱v樘独自进帐,两名小太监留在外头。他一丝不苟地向着坐北面南的皇帝行了礼,这才抬起道:“方才地龙翻身的时候,儿臣从睡梦中惊醒。因担忧父皇安危,特来乾清宫求见。如今见父皇安泰,儿臣便可安心了。”
“朕无事,不过是地动罢了,你也无须惧怕。”朱见深挥挥手让他起身,惨白的脸色与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毫无说服力。朱v樘却当作甚么都不曾看见,低头回道:“有父皇在,儿臣无所畏惧。”
朱见深望着瘦弱的儿子,皱起眉刚要说什么,又是一阵地动袭来。他立即绷紧全身,抓住榻上铺的茵褥,冷汗滚滚而下。朱v樘正要上前宽慰,金帐忽而掀了起来,未经任何人通报,一位高大的中年妇人便如风般闯了进来。
她进来之后,竟然也不向朱见深行礼,亦无视了朱v樘的存在,径直便走了过去,坐在皇帝身边。看见她的这一瞬间,朱见深仿佛忘了帐内还立着自己的儿子,浑身一软,本能地伏在她的膝头。
妇人垂下,轻轻地抚着他的头顶,低声道:“莫怕,莫怕,有臣妾在呢。”朱见深低声说着什么,神情渐渐地放松了不少,竟然慢慢地闭上眼睛,似是睡了过去。
朱v樘望着眼前这一幕,面上依旧平静,心中却各种情绪涌动,也不知是该无奈还是该讽刺。堂堂帝皇,居然像幼子一样伏在妇人膝头,得到她的安慰之后才能完全安心,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但,目睹这一切后,他却依然只能在心中叹息,完全无能为力。
谁叫皇帝是他的父皇,而这个妇人又是宠冠后宫的万贵妃?只要事涉万贵妃,对于父皇而言,无论再如何匪夷所思的事都有可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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