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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已经年过五旬,对于皇储人选却至今态度不明。数年之前,霍世钧仍在朝时,几乎人人都觉得皇帝最后会跳过嫡长子安阳王,最后把大位传给西宫霍世琰。到了现在,皇帝的态度却变得叫人有些捉摸不透了。不论是公开还是私下的场合,他对两个儿子的态度完全的一视同仁,竟把一碗水端得齐平。这就难免引人遐想。年初之时,一个被人授意的御史用国体为重恳请早立太子的折子再次试探上意,不料皇帝竟雷霆大,在御书房中当着一群臣子的面将那张折子投掷在地,并且呵斥说,朕体尚健,两个儿子都是朕的儿子,与朕亲善,父子天伦。尔等大臣,不知为君分担民忧,反整日妄揣人意挑拨离间,唯恐天下不乱。朕若与儿子不善,全是尔等之过!尔等是想早知道了为自己留后手吧?朕今日就告诉你们,天下是天子的天下,朝廷是天子的朝廷,不是我哪一个儿子的!到朕大行之日,朕将江山托付给谁,尔等大臣,统统也就是他的大臣!朕所言,尽于此,往后谁再以此妄论,休怪朕不讲君臣qíng分!
自这一场御书房的君臣对后,朝廷里便再无人敢提储君之事,挺长的一段时间里,朝堂里和气一团,大家见了面,彼此作揖抱拳笑得简直成了阿福。至于此刻远在崖州的霍世钧,随着时间的流逝,朝臣们渐渐甚至生出了一种感觉,仿佛正是因为他的退却,这才成就了如今这样的局面。所以霍世钧这个名字,更是成了朝会之上一个永久禁忌的话题,谁也不会提起。
朝堂平静了,于是光yīn也就这样平静地流逝而过。善水儿子的rǔ名小羊儿,还是霍世钧在离京前给取的,说生出后,不论男女,就用这个名唤他(她)。因羊有跪rǔ之恩,比起他这个父亲,孩儿更应该感念她这个怀胎十月又要独自抚养他(她)的母亲。他当时没想到善水怀的会是一对龙凤胎,所以小羊儿这个名给了哥哥后,还少一个,善水便比拟着给晚出生几分钟的妹妹取名小鸦儿。
这一对龙凤胎的出生,给原本因了大变而变得闷寂的王府带来了许多的生气与欢乐。叶王妃对这一对宝贝疼爱得几乎到了骨子里去,一改过去的郁郁寡欢,一天见不着就念叨,甚至亲自过问哺rǔ养育起夜等诸多事项。王府里自然不缺丫头rǔ母,但有这样一位婆婆在旁帮着,初为人母的善水倒也确实觉得省力了不少。
小羊儿与小鸦儿现在两岁多了。刚出生时,兄妹俩长得极像,乍看几乎难以分辨,现在渐渐长大,男孩与女孩的区别便明显了起来。哥哥虎头虎脑,脸模渐渐有朝他父亲样貌展的趋势,比他晚出生半刻终的妹妹却是眉眼如画、黑似漆,整个人如粉团儿般玉雪可爱,据外祖母文氏说,小鸦儿和小时候的善水,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脱出来似的。
四月了,洛京里的牡丹年年如期而放。去年的这时候,因了太后故,京中一切娱乐被取消,观赏牡丹的白鹿池园子里自然寂寞空芳。今次却不一样,一年的禁娱期恰巧刚过,白鹿池的园里,花宴不断,net浓人笑。只是这时节的永定王府却没沾染上net芳带来的半点喜庆,每日里除了两兄妹所到之处能听到欢笑声外,别的地方都是悄声一片,连下人走路,脚步都要提着些。之所以这样谨慎,只因府上人人都知道,嘉德公主与叶王妃这对母女,这些时日关系闹得一直颇僵。
这日午后,小羊儿和小鸦儿一道玩得困了,也没随rǔ母回自己房,倒头便在善水房里的大netg上歇午觉。善水替俩宝贝盖好了被,又把南窗开了一半,自己坐在榻边随手做着针线陪守着。
温温软软的风从南窗里透进来,她被撩拨得一阵眼皮沉,打了个哈欠,丢下手上做给小羊儿睡觉时护脐用的小肚兜,弓身躺在了侧,阖目也睡了过去。
&1dquo;柔儿&he11ip;&he11ip;”
她睡得迷迷糊糊,依稀却听到耳边有人这样低低地唤她小名,声音温柔,又似带了无限的思念。她慌忙睁开了眼,竟看到丈夫霍世钧正弯腰立在她的榻前,望着她在笑。他看起来黑瘦了许多,唯那一双眼睛仍是炯炯明亮,还有此刻因了笑而露出的洁白牙齿,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
&1dquo;少衡,你竟回来了!”
善水从榻上起身,一时悲喜jiao集,顾不得倾诉自己这几年来深压在心底叠积得厚沉无比的思念,指着自己身畔的一双小人儿,哽咽着对他骄傲地说道:&1dquo;你看,这是我们的孩儿。你不在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我养得这么大了&he11ip;&he11ip;”
&1dquo;柔儿,辛苦你了。”她感觉到他伸出了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庞,&1dquo;柔儿,我很想你&he11ip;&he11ip;”
他的脸庞随了他的声音,渐渐模糊了起来,善水急忙去抓他的手,手是抓到了,他的身影却模糊了起来,心中一阵急,猝然大叫一声&1dquo;少衡”,人便醒了过来,这才觉竟是南柯一梦。
做梦就算了,叫她窘迫的是,她现在正死死抓住的,正是小羊儿的一只手,而小鸦儿,此刻正与她的小哥儿一道趴在自己面前,睁着乌溜溜的眼,好奇地看着自己。
&1dquo;凉,哭了,小羊儿给你擦擦&he11ip;&he11ip;”
小羊儿是哥哥,说话却远没妹妹利落,见善水醒了,冲她天真地笑着,含着舌头一字一字地这样说道,两只眼睛弯成了一对月牙儿,眼尾处的睫毛长而卷曲,乍一看,倒有几分他父亲的神采。
善水急忙拭了眼角的湿痕,顺势亲了下儿子rou嘟嘟的一只小手,&1dquo;小羊儿真是好。娘没哭,娘是眼睛被风chuī了酸呢。”
&1dquo;娘,娘,是小鸦儿先给你擦的。小哥哥说也要擦,我才让给他的,你看我的手。”
一边的小鸦儿见善水夸了哥哥,急忙挤过来,把自己的小手也摊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善水也亲了下她的手。小鸦儿这才心满意足地嘻嘻一笑,忽然从榻上爬着坐了起来,眨着眼问道:&1dquo;娘,我刚才听见你叫少衡,他是我爹爹吗?他在哪里?”
&1dquo;少衡&he11ip;&he11ip;爹爹&he11ip;&he11ip;哪里&he11ip;&he11ip;”
小羊儿也跟着,嘟嘴认真地重复一遍。
善水压下心中的那阵感伤,搂住了两个小宝贝,左右用力再亲了下他们的脸蛋,笑眯眯道:&1dquo;少衡爹爹去骑马打仗了,我的小羊儿小鸦儿乖乖听娘的话,他就会回来抱你们了。”
小羊儿拍着手,欢天喜地道:&1dquo;少衡&he11ip;&he11ip;骑马&he11ip;&he11ip;打仗&he11ip;&he11ip;”
小鸦儿却歪着头,望着善水嘟嘴道:&1dquo;阿邈和簌簌的爹爹一骑马就回家,我的爹爹骑的什么马,为什么一直骑不回家?”
小鸦儿口中的阿邈和簌簌是薛英的一双儿女,阿邈四岁,簌簌也是两岁多。这几年善水与娘家走动频繁,所以小羊儿小鸦儿与阿邈簌簌都很熟。
善水见女儿早慧,没儿子那样好糊弄,压下心中被这话勾出的惆怅,摸了下她睡得有些凌乱的额,笑道:&1dquo;小鸦儿头乱了,娘给你梳头。”
小鸦儿听到梳头,立刻从榻上爬了起来,&1dquo;我要姑姑给我梳,姑姑比娘梳得好看。”
她话音刚落,候在外间的白筠与小丫头打帘进来了。善水点了下女儿的额头,笑骂道:&1dquo;小丫头,头还没留齐,就知道臭美了。”
白筠笑着抱了小鸦儿坐到矮墩上,绞了巾子替她擦脸,道:&1dquo;小鸦儿要我梳是看得起我呢,我巴不得一辈子都能替小小姐梳头。”
兄妹俩被伺弄好了,善水叫rǔ母带了到庭院中玩耍,自己便与白筠一道坐窗前继续未完的肚兜,fèng了几针,想起先前困顿时的那个梦境,微微怔忪,手便停了下来。
白筠望她一眼,拿了自己的那个针黹篮,掀开上头压着的零碎缎子,抽出样东西,递了过来,笑容满面道:&1dquo;晌午时云臣刚递来的。”
她的手上,是一封打了火漆的牛皮纸信匣。
善水的心跳立刻加快,却若无其事地接了过来。
白筠抿嘴一笑,道:&1dquo;我去厨下瞧瞧给小公子和小小姐备的点心,等下要吃。”说罢起身而去。
屋子里只剩善水一人,她也不用装了,手指轻抚过厚实的牛皮纸封,飞快地启了火漆,取出里头的信瓤。
正是霍世钧的字,正如他人,运骤风疾雨,力峭劲透纸,流崖州三年,这一点却丝毫没有改变。
他称她&1dquo;柔儿我妻”,叫她代他向母亲问安,说自己一切都好。招抚使的衙门扩修了一番,现在十分气派。不但衙门气派,他还添了七八个仆从,有男有女,男的雄赳气昂,女的娜健多姿,妙在对他都是忠心耿耿,&1dquo;每每回衙,尚未跨入,便争相蜂拥而迎,左拥右抱,吾心甚慰”,叫她放心勿用挂念,他在那里过得极是滋润。又说自己拜了个绰号为&1dquo;老鱼”的渔民学了凫水,如今下水憋气半刻多钟不在话下。随信附的小囊中,装的就是他下海捞蚌偶尔所得的几颗上佳珍珠,尤其是那颗最大的,他本想等再凑一颗,成双后再送她,只是一直难以再遇,他又急着献宝博她欢心,这才先随信投寄给了她,等以后凑齐再寄。最后他仿佛担心,一本正经地问,那对双胞胎兄妹,从出生起就没见过他,等以后他回来了,万一要是不认他这个没用的爹,那该怎么办?
善水倒出牛皮纸封里的小囊,解开封口,里头滚出了几颗珍珠,圆滚饱满,最大的一颗,有她指甲盖大小。
他虽没提,善水却也知道,南方虽产天然珍珠,只采珠是件非常危险艰难的事qíng,天然环境下母蚌孕育的珍珠数量稀少,而且颗粒形状都难尽如人意,所以就连宫中这些年进贡的珍珠里,也难见到这样大小成色的珠子。
善水抚摸掌心中莹润的珍珠,眼眶觉到微微酸热。忽然瞥见信纸背后似还有字,忙再翻过来,一读之下,忍不住破涕而笑。
似乎是临时起意加上的,也似是为了故意逗她笑,他加了这么一句,说他方才提到的那七八个仆役,其实是看门土狗生出的一窝崽&he11ip;&he11ip;&1dquo;所谓女役,母犬也。柔儿万万不可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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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世钧挂了个官身,虽仍可通过邮驿收公文,只朝廷明令禁止邮驿替官员挟带私信,且信件公文都由铺兵逐站递送,不但极不方便,也毫无隐私可言,所以这三年来,善于与他的信件往来都是经由霍云臣之手的。他在三年之前并未随霍世钧去,而是留了下来。善水知道他奉命保护府中的女眷,但除了这个,她隐隐也猜想,霍世钧手上似乎还握有一条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消息传递脉路。霍云臣留京,仿佛就是个中间站,在替他与此刻仍远在西北的宋笃行暗中传递着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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