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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梦境（第1页）

召南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微微亮。他们住的地方比较偏远，较都城别处烟火气也更重一些。街道两边的商户6续晨起，门窗相继而开，泼水清扫声不时响起。鸡鸣犬吠，炊烟袅袅。

召南不急不缓一路踩着满地枯黄叶回到住处。屋内的大部分光线被屏风遮住，桌案上的一纸灯笼里放着一小颗夜明珠泛着莹莹亮光，不刺眼，也不至于让黑暗将视线全部掠夺。

珩先生捧着袖炉斜倚在榻上假寐，身上穿着裘衣外面裹着厚厚的衾被，伯奇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完全不怕冷一样时不时拿毛茸茸的脑袋蹭着他的手。梁则在桌案旁坐着，脸色沉沉，双眼通红。应该是被6归远带回来的时候敲晕现在刚醒。

“归远已经去了？”召南将路上顺手买的包子放到梁则面前的桌案上，梁则只盯着地面看，神情恍惚。

榻上的人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段云雾般的白色丝绳——是他从伯奇灵台上刚抽出来的一缕梦境。昨夜他们去观复阁时珩先生带着伯奇去偷了朝中一位大臣的梦境。

召南伸手接过，指尖一点在那缕丝线中注了灵力，她寻了个盛满水的宽口茶杯将其放入。杯中烟雾缭绕，倏而水面显出了人像画面。

之前在临川城郊的马车上，6归远给珩先生的那封书信里装的是张鸿卓和北羌来往的亲笔文书。现下他们要找到是朝中人与张鸿卓的密谋书信。斩草要除根，必须要把幕后人一并揪出来。

水面的人影逐渐清晰，召南看了一会儿突然道“这老狐狸和张鸿卓似乎是旧识。”

梁则听到张鸿卓的名字总算有了反应，他揉了揉酸涩的眼，哑着声道“会不会是陷阱？”

召南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我和张将……张鸿卓相识十一年，他是军户子弟，常年领兵在外，回京述职也是跟在宋元帅身边。这位大人位高权重，他二人不太可能会有来往。”

召南挥袖将那片梦境散去，“是不是陷阱，今晚去看看就知道了。”

伯奇自然情况下吞噬的梦境有很多种，珩先生抽出这缕是他利用伯奇编织梦境潜入那人的灵识抽取出来的。这种方法需要在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使用，以珩先生现在的身体状况没办法用第二次，所以无论是不是陷阱，她今夜都要去这一趟。

周围笼着的火盆出轻微的“噼啵”声，召南换了个干净茶盏重新倒了杯热茶递给梁则，让他吃点东西去睡一觉。她支肘托着脑袋盯着梁则把那包食物吃完。

她一向对和交易无关的事情不会多管，但接连遭受这么多打击心死神伤还能强迫自己吃饭的人，总是值得她拉一把的。

“梁都尉，”召南放下撑着下巴的手，眨了眨眼“要切磋一下拳脚吗？”

梁则总算抬头看了她一眼，沉郁的神色中露出一丝讶异。召南弯眼一笑，让他不用担心，自己习过武。

梁则沉默了片刻，还是点头同意了。他的确需要一场战斗来泄。

他很久没握枪了，战场的金戈声从他去年离开凉川城就没从耳边断过。但枪在这个时候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他需要的是更直接的，更酣畅淋漓的，最好拳拳到肉，不见血也能听到骨头断裂声。

对于梁则这种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直肠子来说，精神上的打击与折磨比肉体上的更致命。他在躲避追捕的时候被人从身后捅了两刀，血如泉涌，眉头都没皱一下。但“张鸿卓”这短短三个字，就能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认知一瞬击垮。太多看不清的弯弯绕绕，除了信仰崩塌带来的愤恨和无措，还有铁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珩先生抱着伯奇坐起身，指尖在空中一划，这件屋子顷刻便被梦境罩住。除了他们三人一猫，四周皆是白茫茫一片。

伯奇这时已经醒了，珩先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把冰凉苍白的手藏在伯奇的绒毛下。很显然，珩先生把伯奇当成了移动的取暖炉。

比武场地已经画出。召南方才出去了片刻，回来时已经是马尾高束，黑衣劲装。原本飘左耳边的金色绸缎现下正缠在顶，垂下来的那节无风自动，让人移不开眼的少年气。太久没见过这样的召南，珩先生恍惚了一瞬。

她和梁则互相行了礼。召南道“武场无男女。梁都尉千万别手下留情呀。”

“那是自然。”梁则道“梁某得罪了。”

武场留情，便是对对手的不尊重。伯奇喵了一声，双方齐齐出手。

梁则的拳脚是从战场上练出来的，兵器失手后的赤手空拳每一招都是搏命。自然拳拳狠，对准的都是命脉。

召南没有见招拆招，梁则每一记挥拳和膝击都落到了她身上。她收了力后的拳脚自然也都落在了梁则身上。

疼吗？自然是疼的。但他在腹部遭受重击后却笑了出来。他堪堪稳住身形，啐了口血挥拳反击。酣畅淋漓又痛快的拳脚，对于他来说比一车轱辘宽慰话要有效的多。他从来不知道这小姑娘的拳劲居然这么大，他能几乎能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同样也能听到对方的。

很没有观赏性的一场互殴，两人你来我往，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伯奇又喵一声，二人才双双止住，珩先生抬手挥去梦境，冷白的手背上被伯奇压出一道红色浅印。

方才打出来的伤随着梦境一并消失，但痛感却还在。梁则脱力瘫倒在地上，像刚被救起来的溺水者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疼的。他突然放声大笑，相识的两个多月里，召南第一次见到他笑。

笑声虽然沙哑却带着几分爽朗。梁则喉中腥甜，蓦地被呛了一下翻过身伏在地上猛咳不止。眼泪被呛咳时逼了出来，呼吸间都是刀割般的疼。现在他倒真的像个溺水者了。宋元帅、少将军还有张鸿卓的脸不断在他脑中闪回，愣怔之间像是又回到了长辛战场，他感觉身体在不断下落，手脚被黄沙、大雪和倒下的尸骨掩埋，喘不上气来……

一只手穿过血污泥泞伸到了他面前。梁则吃力地抬眼往上望去，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召南笑弯的一剪秋水。于是，他没有半分迟疑地握住了那只手。明明那么纤细，好像稍稍一用力就能断掉，却能穿透黑暗一把将他从下坠中拉上来。

“既然决定揭开真相，就要做好面对残酷现实的准备……之前，是我太无知了。”梁则攀着召南的手臂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声音嘶哑“诸位为我做的一切，梁某自愧难当，铭记在心。我这条命是宋帅和驺虞军给的，也是罗生堂给的……从今往后，梁某绝不会再动摇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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