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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请说中国话（第1页）

夜场，鬼哭狼嚎。

灯光打得像是把天上的彩虹摘下来，打碎在一起糊成一团玩。变幻地就算妖魔鬼怪现了形，也分不清究竟是什么玩意变成的。

偏僻卡座里，蒋星寒举着酒瓶整瓶对嘴吹，来不及吞咽的液体从嘴角顺着脖子抬起的角度，滋溜往下滑，白皙修长的颈线留下琥珀色的液体痕迹，对面的汪阳看得那是目瞪眼呆，连阻止都忘了。

眼见蒋星寒吹完了第二瓶，还打算继续，他连忙按住酒瓶，吼着嗓子，叫得活像一只尖叫鸡，“蒋爷，我说，你再喝就醉了。你这是刚从哪个睡衣party散场，酒没喝够吗？跑到这来续场。”

蒋星寒微醺，但并没有醉到失去意识，脑子迟钝的地步，被阻止后冷静地靠在靠背软垫上，漂亮的眼睛被顶头炫彩的灯球照映，黑色瞳仁染成了斑斓，他摆摆手，懒得说话。

蒋星寒还穿着魏筑眠的睡衣，脚上一双球鞋，睡裤短了一小截，只到他小腿下，搭配有些不伦不类，但那张脸连乞丐装都扛得住，更何况是睡衣。

“蒋爷，这三天叫你出来玩，你都说没空，突然穿着个睡衣跑来买醉，别是被人刚从床上赶下来的吧？”汪阳大吼大叫，没几声，嗓子眼冒着滚滚浓烟，差点没疼得让他吐血成哑巴，他怕再喊下去真成哑巴了，当下起身，一屁股坐在了蒋星寒身边，“说说呗，小蒋总，谁敢赶你。”

蒋星寒摇摇头，明显不想聊这个话题。

夜场嘈杂，也混乱，蒋星寒静坐了一会就想回家，但他想起，他临走前撂下的话，又倍觉此刻回去，没面子。

“有什么消遣时间的地方。”

“什么？蒋爷，你说大声点，听不见。”汪阳只见他嘴巴在动，声音被雷震海啸般的音浪盖过，“蒋爷，要不去包厢吧，安静点。再喊下去，明天和张二他们见面指不定嘲笑我给人服务了一晚上口活。”

他见蒋星寒没有反对，起身去吧台开了个包间，又打电话叫了好些作死队出来凑热闹，待他领了牌号回头的时候，蒋星寒身影消失在卫生间拐角，他啧啧称奇，喝酒向来浅尝的人，今天一来就迎头干了两瓶，走路时，脚步还能稳健，酒量看起来，深藏不露啊！

蒋星寒是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才起身挪动的，在卡座里接电话不但得声嘶力竭地吼得脸红脖子粗，还可能听不清对方说的话，这种不优雅得体的行为，小蒋总做不出来，然后当他接了一长串国际陌生号码，对方叽里咕噜一顿法语操作，砸向优雅得体的小蒋总时，他粗鲁地翻了个白眼，抑扬顿挫道，“——请、说、中、国、话。”

对方，“……”

若是举着电话的两人能看见对方，大概是茫然地面面相觑，而后两无言。

音筒只闻得见呼吸声，对方似乎是打算放弃开口交流，蒋星寒在一刹那间，眼中有什么划开，他试探地用法语打了招呼，“bonjour？”

对方叽里咕噜又是一大串，蒋星寒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神经重新接上线，半眯着的眼眸倏地睁大，他知道对方是谁了，要了他私人电话，却迟迟未有下文，今天主动联系他，大概也是被某些人逼得没货源了，打算死马当做活马医，从他这个渠道试试水。

蒋星寒当机立断用手机了条信息，并且知道语言不通，再聊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用英语说了抱歉，直接挂了电话。

反正现在是对方求着他，他倒是不急着，反而是要将随着蒋应河的死而一同消失的那些证据找出来，属于蒋氏的那份被毁，也会有其他人的那份存在，他需要的是时间，把它找出来，哪怕付出的代价很大，在所不惜。

蒋应河生前做的分支业务是进口法国的一些高端红酒，但每一次，蒋应河邀请法国来的客人在别墅里做客，两人交谈的业务听起来根本不像是有关工作，那客人的眼睛会盯着他的母亲不放，时不时出一声赞赏，蒋应河则在一旁品着红酒，更像是在介绍着什么。

那时的蒋星寒还太小，加之法语音不比英语，通俗易懂，他完全无法从那场交谈里捕捉有用信息。

后来，蒋应河不再往别墅里带客人，接触的也不再仅仅是法国客人，就像一棵树，分出去的枝桠，枝桠上无数枝叶繁茂，蒋应河开始十天半月出差国外，那是他和他母亲日子最轻松最好过的时候。

蒋星寒不太懂法语，逐字音倒是不成问题，蒋应河在语言方面，可谓称得上是天才，他掌握一门语言，通常不过三个月便能出一口纯正的音调。

记得有一次，似乎是他工作出了什么问题，他用英文沟通完一通电话，下一通毫无缝接地挤出另一种语言，四五通电话下来，他连小语种也会，事情解决完的他，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蒋星寒，他那时还很年轻，死的时候也相差无几，岁月不爱也不舍得往拥有完美脸蛋的人脸上划刀子，“宝贝，如果你以后感兴趣，我是可以将我的‘私业’继承给你，但在那之前，你得变成我。”

是私业而不是事业，蒋星寒听得分明，他眨着黑白清澈的眼睛看他，小脸绷得紧紧地，生怕他会下一秒变脸，惩罚他，但蒋应河心情似乎很好，微笑着在他身前半俯下身，手掌轻柔地按在他头顶，“宝贝，等你十六岁，我会亲自带你去挑礼物，一件能让你满意的礼物。”

大概是他此刻的假面非常温柔，令蒋星寒松懈放下心防，鼓起勇气问他，声音还很奶声奶气，“什么礼物？”

“嘘——”他食指抵着蒋星寒粉嫩的唇瓣，意味深长道，“礼物，得亲自拆开才有意思。”

蒋应河的话令他产生恐惧，那感觉游走与全身，摆脱不得，挣扎不掉……

于此同时，噼里啪啦！

是瓷器和托盘被打翻在地的声音，蒋星寒浑身一抖，循声望去，是他母亲不小心打翻了刚煮好的咖啡，他小心翼翼地扭回头觑着蒋应河的脸色，男人已不复方才的温柔，微笑的纹路从未绽开过般，漆黑的眉目笼罩着片片阴云，他直起身，走向那个瑟瑟抖又强忍着不退怯的美丽女子，“在孩子面前还这么毛手毛脚的，你的宝贝方才可是吓到了。”

这话令女子抬眸望向害怕的蒋星寒，盈盈秋水般的眼眸染上了忧色，“对……对不起。”

蒋应河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咬向她小巧的耳垂，声音暧昧湿缠，“道歉有用的话，还需要警察做什么，总要有点惩罚，才能记住教训。”

记忆一到这里，在厕所隔间里的蒋星寒浑身也跟着战栗，汗毛竖起，厕所里的冷气打得很足，情境和他记忆里的某部分渐渐重合，也是这样的温度。

别墅窗外，艳阳高照，灿烂，炙热，但透过一整面透明的落地窗打在他身上，变得湿冷，阴森，小小的他跪在地上收拾着碎瓷残片，二楼的主卧方向传来一道经过压抑而抑制不住的破碎凄厉惨叫，过后又归于平静。

然而那道女声却如鲠在喉卡在他胸口，令他胸闷气短，令他想逃回卧室把自己关在衣柜里以获取安全感，走神之际，他薄嫩的手指被瓷片割破，血红的颜色流走于雪白的瓷片之上，他捏了其中最大的一片，一步步，踏上二楼。

随着他行走的路线，指尖滴落的血滴犹如沿留的标记，一路蔓延至二楼的主卧门口，他沿着那扇未掩严实的主卧门，轻轻一推——

圆圆的眼睛瞪得浑圆，忍不住退后了几步，男人似乎现了他，下床披了一件浴袍，卧室门随着他走出而缓缓闭上，门缝在慢慢缩小，小孩对上了一双纯净隐忍的眼睛，看见了满是泪痕的柔美面庞，以及她被捆绑在床柱的双手，青紫色鞭痕与海藻般的黑交缠蔓延在她雪白的背部。

但很快，这一切消失了。男人关上门之后，攥着鞭子走到他面前，以鞭柄充作手，抬起了他下巴，犹如毒蛇般的眼睛在他面上逡巡，而后落在被他拢藏在手心的瓷片，血如沙漏，细细密密延成一条血线，从他指间不停滴落，“想保护你母亲是么？光靠瓷片可没用，你要打败我才行。”

“下去继续收拾，如果你不能让客厅的地板干净如初，你母亲的折磨可不会停止。”蒋应河伸手从他手里拿走了瓷片，径直扔往楼下客厅，勾着唇，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宝贝，有时候，女人在床上哭泣，不代表是折磨。”

蒋星寒眼睁睁地见他开门，进入了主卧，还彻底将门上了锁。

兜里嗡嗡嗡振动个不停，蒋星寒深吸口气，调整好呼吸，让极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趋于平稳，才接了电话。

炸裂的舞池音乐和汪阳歇斯底里的大嗓门一并从手机音筒毫无预告地冲撞他耳膜，蒋星寒有一瞬间的处于失鸣状态，他拿远了手机，完全当成外放来接，“蒋爷，你掉进厕所了？还是被哪个男妖精勾在厕所隔间里热火朝天忙活？半小时了，你也该完事了吧。”

“你才半小时。”相较于汪阳那边的群魔乱舞吱哇乱叫，蒋星寒这边就是属于一股清流的晚自习课堂，寂静无声。

汪阳听得一清二楚，哈哈大笑，“蒋爷，这你就过奖了，我不吃药的时候，顶多五分钟。”

蒋星寒没打算在厕所和他扯犊子，洗了个手，就往外走，按照他报的包厢号，一路寻过去，包厢里和大厅也相差无几，一群人乌烟瘴气地看叫来的女孩在茶几上跳舞，蒋星寒寻了个安静角落落座，不融入，但也不排斥，笑看着他们往茶几上抛手上的戒指手表之类的。

蒋星寒爱玩刺激危险的项目，但对这类的，不感兴趣，也就没人不知趣地拉他一起。

这场游戏玩到了凌晨五点，天边翻起了鱼肚白，一个个才意犹未尽地散场。蒋星寒随着东倒西歪的富二代丧尸群踏出夜场，司机早早恭候在那，待蒋星寒一上车，他便往“望缘”老小区方向开去，蒋星寒没精神地撩起眼皮，眼神在后视镜与他相撞，“回华澜公寓。”

司机没多问，方向盘打到九十度，换了个方向行驶。

蒋星寒下床回家补眠之前，还特意叮嘱他，下午一点来接他去公司。

堪称完美比例的背影，在司机看来，有些落寞，直到他走进安保重重的小区，消失在其中一幢需要扫描脸部门禁才会开的公寓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