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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春试之四（第1页）

莲花台有四殿，东方青圭，南方赤璋，西方白琥，北方玄璜。

而青圭楼，正是这莲花台最高之处。

一个青年抓着一只油腻的鸡腿，他许久不洗的头发拧结在一起，随着动作不停晃悠，有时挡了他观舞的视线，他用没沾着油的小拇指撇到旁边去，继续大快朵颐。他一边吃，还要一边评头论足，“妖娆，很妖娆啊！旁边那个也不错，绰约！很绰约嘛！一个我见犹怜，一个柳腰款摆，真真让人为难啊……”

“柳箧君，许久不见，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姬长英靠在窗边，正凭栏闲眺景致，他一身淡玉色衬袍，外穿深紫色的常服，松松系着带子，打扮甚是随意不拘，小炉里温着酒瓯，目光时不时瞟一眼底下石莲花座上的表演。

“你我相识于寒微，自然不必客套嘛。”柳箧君笑着想去搭他的肩，被他嫌恶地拍开了，他也不以为意地，挥舞着鸡腿继续道，“你说啊……这世上，谁还敢和你这么说话？有我这样一个如此真挚的好友，应该是你的幸事啊！”

姬长英斜睨着他，“……也不是没有。”

“啊？”柳箧君有些发愣，一下子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这时柯亭前趋几步，小声地在姬长英耳旁道：“《蜉蝣》排在最末。”

姬长英不置可否，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表情不变，只是望向石莲花座的频率明显降低了……

柳箧君吃完了鸡腿，又啃了

两块饼，喝了一碗羹，这才将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哎，说来惭愧……小弟我已经许久没吃过肉了，昨日也不过只喝了一碗粳米粥而已……长英此举，有如再造之恩啊，小弟真不知何以为报……”说着，他露出了感动又惭愧的神色，“只是兄弟你对我这么好，若你有那断袖分桃之意，我却万万不能答应的……”

姬长英一脸平静，对旁边的柯亭道，“去烟柳巷将盈盈姑娘请来。”

柯亭还没来得及应，那柳箧君已经义正言辞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我情谊就如那高山流水，便是久不来往，也无损分毫，不知长英今日找我所为何事？”说着，连桌上的另一只鸡腿也不敢碰了，原本像被抽了骨头一样的坐姿也瞬间板正起来。

看起来他对姬长英不甚恭敬，但对那盈盈姑娘是怕极了。

姬长英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说，“只是前几日忽然想起你了，想和你聊聊。”

“聊，想聊什么都成。”他自觉底气足了，便又拈起一根鸡腿，“身为玉京城第一才子，经史子集，博古通今，岐黄秘术，古玩掌眼，钻龟祝蓍……咱都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这一口说得顺溜无比，不知是练了多少遍的。

姬长英说，“聊聊你上回那个跑了三百里去见的姑娘吧。”

啪嗒一声，鸡腿掉了下来。

……

过了午时，日头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连带着石莲花台前的看

客们都有些意兴阑珊。

说实话，贵妇人们对那些舞蹈都兴致缺缺——女子看女子，少有能看出欣赏来的，看着比自觉年轻貌美的反倒还要平白生出些嫉妒来，若是底下是一群健壮的少年郎在蹴鞠，说不定立刻都挥舞着手帕加油喝彩了。

就在这时，第四组《盘鼓舞》上演了。

《盘鼓舞》来自南蛮，是将盘鼓置于地上作为舞具进行表演的舞蹈。与清商雅乐相比，盘鼓舞主要以脚踢旋转见长。既要腰功不凡，又要踏盘踏鼓，反复旋转腾跃。不仅有轻柔之美，更兼具力度之刚，甫一传来玉京，便受到了上至权贵下至百姓的广泛喜爱。

先登场的依然是贵女一组，本跳得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错处，只是等后头的一组登场，便立刻见出分晓了。

高、纵、轻、蹑……在迅捷如雨打般的乐声中，女孩们轻捷地腾空跳起，不论她们怎么动作舞蹈，足尖总能巧妙地蹈击盘鼓，仿佛是乐曲的一部分，舞到精妙处，甚至双足弹跳连续不绝，始终不相并落在同一鼓面上，让人拍案叫绝的同时又捏一把冷汗。

到了结末，领舞之人扬臂飞舞，若俯若仰，若来若往，若翔若行，若竦若倾。最后，她从盘上纵身飞跃而下，回首望月，可谓是瑰姿迭起，轶态横生。看得观者们都为她们捏一把冷汗，最后都齐齐鼓起掌来。

一曲舞毕，王娥还因为激烈的舞曲而不

停喘息着，面上挂着红晕，她保持着回首的动作，还来不及擦汗，眼角眉梢神态飞扬，明媚动人。

这是她跳得最好的一次，可能之后这辈子再也跳不出这样的舞姿了，可是那又如何？一次，就足够了。

其实她本来还有些紧张的，但可能是因为在准备时全程观看了上一组舞蹈的关系吧？越看她就越有信心了，那些斗志好像一瞬间都回到了身上，让她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那些贵女果然是绣花枕头，比我们差远了啊……”王娥一边归回到队列中，一边想，她看了看身边的女孩们，她们脸上也露出了有些骄傲的笑容。

是啊，我们能比她们跳得好的。

就连台上那些漫不经心的贵妇人，也在她们跳完后给了不少掌声呢！

等待结果的时刻，王娥瞟了一眼右边的队列，那些贵女规规矩矩地站着，像是也知道自己技不如人，没了平日里嚣张的气焰，有些甚至露出了一些焦急的神态。大概是因为春试至今还没有让寒门赢过的先例，所以还强撑着不落下风。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好像比往常要长一些。

观台上人影闪动。

王娥眯起眼看着阳光，听说过了春试之后，剩下的五十人都能领到一份月例，虽然不知有多少，但肯定够她离开莲花台之后安身立命了，到时她可以给父母一笔钱，让他们可以做点小生意谋生，不要来纠缠自己，然后就离开玉京，

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了。

观台上交头接耳的人影坐正了，陈乐官挂起了红绸。

王娥的眼睛有一瞬间看不清东西了，可能是太阳晒得太久了，她觉得一切都有些摇晃了，只能看到另一边，红绸飘扬。

另一旁的贵女们发出一声情不自禁的惊呼，随后是抑制不住激动的笑声。

王娥和那些女孩们都像是木桩似的站着，死一般的安静。

在这一刻，仿佛有一座山压了下来，将每个人都压得死死的，无法动弹，无能为力，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