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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抽签（第1页）

《淮南鸿烈》有云：“孟春之月，招摇指寅”。这几日天气渐渐回暖，春天大概是真的要到了，原本萧索的莲花台也多了些许绿意点缀，细小的迎春花含苞待放，偶尔有几朵黄色的花蕊在寒风中开了出来，似乎在盼着春日暖阳的到来。

“听闻公孙乐正这几日收了个弟子？”赤璋阁中，大司乐裴昭容淡淡地呷了一口茶，她出身江左七大士族之一，高贵不凡，莲花台中又事事以她为首，性格有些颐指气使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还是个下品？”

公孙宁端正地坐在一侧，淡淡道，“裴司乐也有心思关心这些小事了？”

这段时日裴昭容一门心思想讨好幽篁馆那位贵人，自然是没什么闲暇指导授课的，她不接这一茬，道，“我知道让公孙乐正教下品是屈才了，不过要是想要收弟子，上品的卫氏女、庄氏女都是钟灵毓秀的好苗子，何必要擢升一介贱民，坏了上下尊卑？”

“这就不劳裴司乐费心了。”公孙宁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油盐不进，无论是大司乐大宗伯，在她面前大概都没有什么威压可言，而又因为她的履历太过辉煌，从来也没人敢拿她的态度说事，“春试即至，不知大司乐可有什么章程？”

裴司乐不置可否，拿出一卷竹简递给公孙宁，“春试细则我已拟好了，这莲花台塞了如此多闲人，乌泱泱的，也着实令人心烦。等过

了春试，半数之人都要被遣出莲花台，那时也算清净了。”

公孙宁翻开竹简，一目三行地阅过，皱眉道，“竟要淘汰半数之多？”

裴司乐掸了掸衣衫，云淡风轻地道，“有些人总要回到她们该回的地方。”

……

次日清晨，直到女孩们再次集中于玄璜殿时，才明白宣布决定她们去留的“春试”开始了。

春试的规则很简单：一个月后，她们将以一支舞定胜负。

这次是以十人为一组进行表演。一共十组，两组竞演一曲，胜者留，败者汰，也就是说百名待诏中只有一半的人有机会留下来。由乐官先抽出十人的名字，这十人再分别挑出自己的队友，寒门的自然不敢去挑世家的，只好报团取暖。赵袖运气一般，倒是同居一室的王娥和吕萩都抽中了。

吕萩将自己相熟的都挑上了，赵袖、郑玉奴、鹿娇、乔姝纷纷入选，王娥也选了其他相熟的姑娘。再抽签选歌，十组有五个题目，抽到同一题的自然就成为对手。吕萩抽到了红色的纸签，顿时面露喜色。

她们抽中的曲子名叫《蜉蝣》，是一曲伤怀咏物的民舞。民舞是由民间乐舞经过改编而制成的舞，通常动作都不怎么难，观赏性很高，例如《踏歌》《采荠》都是由数十人以上组成的群舞，最大的特点就是雅俗共赏，简单明快。

正在高兴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嬉戏嘈杂声，吕萩四处张望，却发

现那边的贵女们也抽到了红色纸签，顿时便笑不出来了。

赵袖往那边一看就乐了，还是老熟人，那位前往玉京路途中结识的孟蕊君。孟蕊君这时也看过来了，注意到她们手中的纸条，挑了挑眉。

她走了过来，打量着赵袖，这个曾经被她误认为出身世家的女孩，不由故作感叹起来：“没想到，我们还有如此缘分，来时我们同路，去时你倒要一个人独行，真是令人伤怀啊。”

赵袖说：“若是孟小姐要离去，我定会为你送行的。”

孟蕊君神色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斥了一声“放肆”便抬手就要掌掴她。

赵袖灵敏地偏了偏头，那只巴掌便落在了空处，孟蕊君一愣，又抬起巴掌扇过来，赵袖一把攥住她的手，略一用劲，孟蕊君痛呼一声，半边身子不自觉地软了下去，怒道，“放手！你、你一个贱庶，竟敢冒犯士族，你不要命了！我让你放开！”

“好啊。”赵袖果然很听话地松开了手，一副无辜的样子，“大家都是文明人，说话就说话嘛，动什么手？”

“你好大的胆子……”

“若我家奴在，必要打杀了你这贱奴……”

旁边几个贵女冲她怒目而视，却站在原地，没有再上来动手动脚的，主要还是被赵袖的态度给镇住了，她看起来并不是恼羞成怒，或者说她一点儿不生气，只是一副好商好量的态度，偏偏出手却如此果决，一时间让这

些女孩都有些难以适从。

郑玉奴也被赵袖的出手惊了一下，心里暗暗骂她得罪人，但只好上前一步，“莲花台不许私下滋事，各位贵女还是稍安勿躁，有什么恩怨，到时在春试上分个胜负。”

但郑玉奴所不知道的是，对方的退让正是源于赵袖的强势，人善被人欺，若是赵袖有半分退让，接下来等着她们还不知有什么羞辱，对方吃定了她们不敢反抗，自然会越做越过分。

“春试？”孟蕊君揉着手腕，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们，你们莫不是待着不想走了吧？待了三个月，学了些本事，就真以为能与我们相提并论？”说到最后，引起其他贵女一片嗤笑。

“阿袖……”乔姝畏惧地扯了扯赵袖的袖子。

鹿娇连忙陪着笑打圆场道，“哎呀，小门小户出来的不会说话，各位贵人们宽宏大量，别跟咱们一般见识。”

她卑微的表现显然大大取悦了那些贵女，神色也缓和了些，鹿娇又是说了些“大人不记小人过”之类的话高高地送过去，接着使了几个眼色，扯着郑玉奴和赵袖离开了。

离开玄璜殿时，很久都没有人说话，只有鹿娇一个人在那儿生气：“我就不懂了，去招那些贵人做什么？不知道自己有几两重吗？都什么身份，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啊……”

没人理她，最后还是郑玉奴强打起精神，安慰道，“没事，我学过这曲子，很

快咱们就能练好了，不管怎么样……也要争一口气！”

“对啊。”乔姝小声道，“至少来一回，也算是见过世面了……”这话说得更勉强了，还不如不说。

吕萩也跟着道，“是啊，咱们也算是进过莲花台的人，乐坊肯定都抢着要呢，我算算这趟下来咱们身价能涨多少……”

回到寓所后，天迅速地阴了下来。

天际处有春雷阵阵，酝酿了一整日的雨随着夜幕落了下来，所有人的心情就像天气一样，愁云惨淡。

赵袖从前看过很多热血动漫，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有人站出来，乐观自信地告诉大家“只要对自己有信心一定可以梦想成真的！”之类的话来鼓舞人心，似乎只要团结一心燃烧小宇宙就可以战胜一切。可这个世界上有些事不是拼命努力了就牛逼的，她们拼上一切，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都不可能宣布她们胜利。

这是一场注定会输的战斗，那么还有什么好拼的呢？你热血了，燃烧了，爆发了，最后还是撞在冰冷的现实上撞得头破血流，除了感动自己之外有什么用？她也应该开始考虑考虑离开莲花台之后的出路，只有小孩子才会考虑是上清华还是北大，长大了都会投入蓝翔的怀抱。

你可以试着踮起脚尖，看看能不能摸摸大树的叶子……但如果那棵树实在太高了，即便跳起来也摸不着，那么这个时候你就不应该愚蠢地在原地反复横

跳了，有些叶子就是你怎么蹦跶也摸不着的。

这样想着，赵袖闭上眼睛终于睡着了。

睡到半夜，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哭声，掩藏在风雨声中，并不太明显，赵袖的睡眠一向很浅，于是被惊醒了。她推醒睡得四仰八叉的郑玉奴，“你听，外面什么声音？”

郑玉奴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茫然地擦了擦口水，道，“什么声音？下雨呗。”

赵袖下床披上衣服，站在门旁侧耳听着，然后她终于确认了……风雨声中响起的，那是断断续续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