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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红一咳嗽,咳出一口血来,这是要被坐扁了。
众人不知现在应当是该惊,还是该笑,反正不能眼睁睁看着商细蕊就这么着坐死一个大活人!手忙脚乱要把商细蕊拉起来。商细蕊犟气上头,纹丝不动,这辈子除了他义父和曹司令,他还没挨过别人的打!太气愤了!太委屈了!一巴掌接一巴掌揍着腊月红的脑袋,一边不断地抬屁股墩他。腊月红小鸡仔似的瘦瘦的少年,快要被他搞死了。
小来他们拉扯着商细蕊,道:“商老板,你起来吧!要出人命了商老板!”
两个师兄攥着手里的把件舍不得撒手,只用胳膊肘一边一个试图架起他,被他挣掉后,忍笑道:“师弟!小师弟!得了得了,咱犯不着跟他小孩子使这通毛驴脾气!啊?咱把驴脾气省着点儿花!”
沅兰和十九也站旁边劝道:“教训他还用你堂堂一个班主自己动手?留着给师傅抽板子吧!”
唯有二月红根本插不上手,只顾哭得撕心裂肺。
程凤台都快要笑死了!上前散开众人,抱着手臂笑意盎然地看着商细蕊,眼睛里仿佛在说:你那么大个老板!干的这事儿可笑不可笑?商细蕊也抬头望了望他,然后把头一扭,又墩了腊月红一下,仿佛在说:不用你管!
程凤台挑挑眉毛,掳袖子捏住他脖子后面一块皮肉向上提。商细蕊顿时就觉得一股酥麻自脖颈之后蔓延开来,使他浑身发软,手脚发僵,失去战斗能力,像一只猫一样手舞足蹈两下,就被提起来带走了。程凤台一边提着他脖子往屋里走,一边对身后众人打招呼:“散了吧,都散了吧各位,有事明儿再说。”
师兄师姐们目瞪口呆地看不懂商细蕊何时添的这样罩门,他们一起长大的,怎么居然不知道?他们当然不知道。别说他们不知道,连商细蕊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原来就有的毛病被程凤台在床上发觉出来了,还是和程凤台在一起以后才有的。也说不准这是只有程凤台才拿得住的诀窍。
程凤台一直把人提溜到床上去,商细蕊在床上顺势翻了个跟头,嘴里发出一长串气恼的声音,唔哩唔哩,还带着尾音。恰在此时,胡同不知哪家养的一条狗也如此这般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吠了一长串,狗儿嗓音洪亮,比商细蕊高了不止一个调门,然而腔是一样的腔。程凤台愣了愣,不敢确信,聚精会神地听。商细蕊对声乐敏感异常,狗叫第一遍的时候他就觉得了,心里一窘,想道程凤台肯定又要打趣他。于是把头蒙到枕头下面,继续苦恼地哼哼。
果然程凤台听分明了以后就乐不可支,拍着商细蕊的屁股道:“哎!商老板!你听,你街坊在和你唱对戏呢!还是商派的!”
商细蕊怒道:“呸!那是你街坊!”
两人同住着一趟街,程凤台很大度地认下来:“是,那是咱街坊。原来商老板的腔是随了咱街坊!”
商细蕊在不高兴之中憋出一个不高兴的笑,一闪即逝,随后怒道:“气死我啦!那个贱人!”待在水云楼这种地方,能学会不少骂人的肮脏话。但商细蕊是极少说的,气急了也就是“贱人”和“不要脸”。不知道这一句“贱人”骂的是谁,反正跑不了是那对师姐弟。程凤台笑两声,在他身边枕着手横躺了,悠哉地说:“我说你们水云楼可真有意思。你呢,是师姐出嫁了要杀人。他呢,是师姐嫁不成了要杀人。净出要人命的师弟!人家孩子可比你懂事多了啊!是吧?你俩要换个个儿,那就天下太平了!头一个老怀大慰的就是蒋梦萍。”
商细蕊很不满意地哼哼唧唧。
程凤台问他:“你那什么二月红,真有这么好?”
商细蕊从枕头里闷闷地“唔”了一声。
女孩子演旦角儿那是浑然天成的,不像男孩子需要专门下一番苦力学习异性的举手投足,因此二月红是比师兄弟们走得前头了。功败垂成,气出了商细蕊的泪花儿。
程凤台道:“那么二月红和小周子谁更好?”
商细蕊琢磨道:“唱工倒是差不多。要论做工,当然还是小周子的好。二月红武旦差了点。”
程凤台笑道:“商老板觉得,拿小周子换一个二月红,划算不划算?”
商细蕊猛然从枕头里翻身出来望着他:“范涟把小周子要出来了?”
程凤台道:“正是因为范涟要不出来小周子。范涟又不好这口,他要小周子做什么用呢?还不是把小周子要出来唱戏,四喜儿人精一个,心里明白着呢,他不愿意小周子出道,哪肯放人?”
商细蕊失望得很:“范涟这个没用的家伙!还敢跟我嬉皮笑脸的!那怎么办呢?”
程凤台道:“我看四喜儿这态度,只能强压他一头硬跟他要人了。要强逼四喜儿无非财势两样。这事儿我不合适,我和你们戏界没交情,说不上话。范涟也不合适,他那明哲保身不沾是非的,不肯得罪人。杜七呢一个文人,钱是有,势力不够,四喜儿不怕他。他脾气也不好,准得和四喜儿谈崩了。只有让薛千山去,又不怕被讹钱,又和你们梨园行走得近,又在场面上混得开,必要的时候,这货也能耍一耍流氓啊!”商细蕊低头忖着。程凤台缓慢的老谋深算似的接着说:“让你那大师姐沅兰去和薛千山谈。记着一个钱字也别提,就说二月红太好了,太有本事了,少了她,你水云楼简直不行了。唯有一个周香芸才能勉强替补她。要来了周香芸,水云楼一个字儿都不要白放了二月红。”
要从四喜儿手里挖走小周子,那典身钱大概能值了两个二月红。这还叫不提钱呐!面上是不提,背地里可得了大便宜了!这个道理商细蕊能想得到,于是不住地点头。
“其实沅兰要是说得好,能把二月红吹上天了,换两个小戏子也是换得到的。商老板还想挖谁的墙脚?可不能是已经出了名的啊!”
商细蕊眼睛一亮,扑到程凤台身上撒欢:“有!真有!不出名!有一个!唱青衣的!腔儿特别好!”
程凤台揽着他的腰,这真是小孩儿的娃娃脸,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刚才雷霆之怒狂风暴雨,这会儿乐得跟跟朵花似的。商细蕊用更大的力气回抱过去,合抱着翻了一个乾坤颠倒。程凤台伏在商细蕊身上,亲着他的脸和脖子。可是商细蕊一定要扳过程凤台的脸来使两人对望着:“二爷,你真是我的狗头军师!”
程凤台笑道:“我全中国的买卖都做遍了!你这一个戏班子才多大点屁事儿!杀鸡用牛刀哇!”
商细蕊两手胡噜胡噜程凤台的头发,把他原来上了发油的很漂亮的发型都弄乱了,一面认真道:“狗头军师,摸摸你的狗头!”
程凤台气得一笑,低头就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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