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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不就是上天（第1页）

人的执念是很可怕的东西，好的执念附着在哪里，就在哪里开花结果，不好的执念停在哪处，就在哪处腐蚀生蛆。

而执念停留在尸骨上的，这骨则千年不朽，被称为不化骨。

有擅舞的女子断了腿，那腿便成了不化骨。也有擅长抚琴的琴师，断了根手指，那指骨也可能成了不化骨。

而像金泥不化骨这般周身成不化骨的却是少见。

“我已死了几百年了，是鸦鸣界很早的一批人。甚至，那时神明也住在这里。”

彼时太山是神鬼人三界的交汇处，也是三不管地带。人皇不满足于利用祭祀带来的太平盛世，自己也想成仙成神，不远万里来到太山祭天，“我就是那时候死的。”

楚沧见他又笑起来没完，索性不打断他，任由他作怪。

又笑了一会儿方才收住，金泥不化骨继续道：“我笑这三界广阔，传闻多，秘密也多。猜不明白的就自己胡乱编纂。”

楚沧道：“你知道什么只管说出来，大可不必这样阴阳怪气浪费时间。”

金泥不化骨道：“我这一身馋骨头，给我酒我就说。”

楚沧环顾四周看见了个酒壶，谁知那不化骨又道：“别用寻常浊酒糊弄我，我就要喝那酒娘酿的骨醉！”这不化骨被压在鸦鸣界时，也没少抢过路恶鬼的酒喝，单单就爱上了骨醉这一口。

“我上哪儿给你弄骨醉！”楚沧没好气道。

对方神秘兮兮凑过来道：“你要是信我，就和我同去，我知道骨醉从哪儿来。”

纵然眼下楚沧并不信他，但他也想尽快将事情了了，才好去见青奴，无奈只好跟在对方身后，出了茅草屋。

不远处群鸦围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进食，那身子已然没了皮囊，空洞洞迎风飘荡，像在和他们告别。

“大兄弟这般信我，我一边走一边给你说——从前，这死后的事还归太山府君掌管，尚没有阎罗，历任太山府君皆由仙官担任。人皇都以太山祭祀为荣，毕竟这是他们最能接近仙庭的地方。又不知从何时起，人间口口相传，有人祭，才有大福。得福之国则丰年稔岁、天降甘霖，无福之国则霜雪凄凄、虫蛾为害。国与国之间开始连年征战，战俘成了最好的祭品。人皇相信有牺牲，才有神迹。人牲死得越惨，仙庭会赐越多福气来。偶见止戈休息的年岁，则根据不同的目的，安排不同的祭祀。大户用奴隶祭祀，贵族用大户祭祀，人皇用贵族祭祀。至于国祭，需要的人牲数量众多，罪犯和平民是最普遍的贡品。”不化骨那一众人，便是人祭，也叫人牲。

“皇帝的旨意，没人敢忤逆，不然死的就是九族。被选中的，就是倒了血霉了。当时我们这些人也安慰自己，被选中也是福气，祭祀天地，不就是上天。”世人不管贫贱富贵，都有一颗好胜之心，想着多半是升天成仙去的。

“你们可曾上天成仙？”楚沧顺着话问道。

金泥不化骨没回答他，反倒是往不远处一指，“看见了，看见了。”

旷野无屋，也不见游魂。寒行数里，历历在目之处可见白骨堆砌成的山，宛若平地而起。他所指的方向是一处隐秘的骨林，位于地府和鸦鸣界的交接处。群鸦乱飞，后又落在枯骨树上，好似长出血肉的躯体。

楚沧这才看清，眼前是一所楔门，此门高广各有三丈，横楣上写有“鸦鸣界”三字。

骨林深处听见潺潺水声，白骨浸泡在黄泉水里，泛起幽幽的光。

“大隐于市，她将自己的骨头藏在了骨林之中。”金泥不化骨三口两口就将刚刚酿成的骨醉一饮而尽道：“我为什么爱这酒，因为里面有人味儿！”

大饮之后，金泥不化骨用头盖骨盛了一盖骨醉端给楚沧，可因为知道了这是什么，楚沧反而不大敢喝。

“你不喝？可惜了。据说这酒最妙之处，有缘人才能品出来，我只觉着好喝，却和旁人一样，喝不出有缘的味道。”

“酒也喝了，继续说罢。”楚沧催促道。

不化骨苦笑道：“这一身玉骨，便是那时机缘而来……都是苦命善良的百姓……却被害，直堕成大家嘴里的祸。”

“那时？”

“人皇祭祀，我和那许多人被选中一同赴死。死后，便来了鸦鸣界，大家以为这是仙庭。有人将我们接引进来，让我们在鸦鸣界东南角修建‘方外殿’……”

“我们之中有人自嘲‘躲过了始皇帝修长城，没躲过老天爷修瓦蓬。’”

说话的是和不化骨一同升仙的阿满，大家都是庄稼汉，又经历相同，自然喜欢多聊几句。

“阿满……”金泥不化骨幽幽怨怨长叹一声。

“阿满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自己那刚满三岁的女儿。女儿的头颅在怀里，身子却在祭祀坑上的火堆旁。他弓着腰紧紧搂住她，嘴里念叨着‘阿爸带你走，咱们去当神仙。’”

漫天飞沙后，当他再睁眼，却两手空空。追问之下，却没人能告诉他女儿去了哪里。

“我们都劝他，既然咱们为神仙办事，福报自然少不了你娃的。阿满闻言安心，不再纠缠过往，每天认真劳作。”

他告诉不化骨，那边督工的‘仙官’说，他们正在修葺的这一处宫殿叫“方外殿”。

“是不是仙君为了离仙娥近些，修了处离宫。”有人听见打趣道，那时人间话本子也有杜撰些仙人们的韵事。

‘仙官’冲众人聚集处呵斥一声道：“好好干活！”

众人听见后作鸟兽散。

“我生前就不是个安分的，见此处有热闹看，做工更加卖力，有一股子不怕累的劲头。‘仙官’眼见我卖力，颇为赏识，让我当了个小管事。专门监督夜里做工的人祭。”

可他眼见没人看管，脚底抹油，四处闲逛去了。

楚沧见金泥不化骨陷入回忆之中，久久不再多言。

“是我倒霉……看见了不该看的，害了阿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