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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页）

启程上京

数日后的中午，一辆轻便的马车悄悄地停在了藕香书院的门口。在索拉旺的带领下，一位老者和一个清丽少女点尘不惊地进了书院，正是阿泰的父亲苏克萨哈和姐姐凝香，自从凝香落选，苏克萨哈对朝廷已心灰意冷，决定早日隐退，过些清静的日子，可他不知道他的政敌鳌拜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事先不知道苏克萨哈父女会在这日到来，容若和四贞正在湖边学人垂钓。不过一上午的工夫，却是成果甚微。看着透过树梢落在水面的点点溅玉般的阳光，再看看鱼篓里仅有的可怜的两条鱼，容若把钓竿一搁，站起身，双手抱头伸展了一下，道：“哎，不钓了不钓了，贞儿，看这阳光多好，待会儿我作两首词给你吧。”“嘘！”四贞不依道，“容若，你吓跑了我的鱼，我要你赔！”“好好好，我赔！钓到的这两条鱼都归你，成了吧？”容若刚说完，仿佛预料到会有两只粉拳打过来似的，说完便飞快地往一边蹿去。在后面，扑了个空的四贞看着容若得意洋洋的笑脸，跺着脚，咬唇道：“容若！两条鱼都是我钓到的，你好意思说！”容若做了个鬼脸：“我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正待再往下调笑几句，忽然看着前面的湖上，愣住了。“官兵？”只见一大队官兵坐着两艘船已经到了码头，正在鱼贯而下，领头的军官容若是认识的，正是鳌拜的亲信萨仁。这时，四贞也已注意到了不妥，早已收拾好了东西。“赶紧抄小路回去？”看着那群官兵，四贞小声问道。容若点点头，接过四贞手里的东西，正色道：“难道是那日碰到达里，走漏了风声，冲我们来的？”忽然低头看了一眼，“咦，没了？”四贞白了他一眼，嗔道：“咦什么，还不快走？”小心避开官兵的视线，朝小路走去。背后，容若摸摸鼻子，喃喃道：“好不容易钓了半天的鱼呢，虽然只有两条……”然而，当容若和四贞赶到书院的时候，他们发现还是回来晚了。达里和一众官兵早已站在书院门口，对面，徐夫子的旁边站着的正是苏克萨哈一家三口。后面，则是一众书院里的学子。看这架势，容若和四贞同时将心提了起来，难道鳌拜连苏克萨哈辞官了也不放过？正想着，只见萨仁对苏克萨哈一拱手，阴阳怪气地说道：“苏克萨哈大人跑得还真快啊，还好末将没想跑到关外吃沙子，紧赶慢赶总算在这个地方把大人给追上了。”右手一挥，“皇上有旨，着苏克萨哈大人一家立即回京面圣！”侧头道：“还不给我有请苏大人！”身后一队官兵“哄”地应了一声，齐齐向前。见面前官兵如此凶横霸道，又知道苏克萨哈是朝中出了名的忠臣，对面学子中间立刻骚动起来，攘臂撸袖者有之，冷嘲热讽者有之。眼看场面越来越乱，徐夫子上前一步，做了个手势，双方同时一静。“敢问萨仁大人到此请苏克萨哈大人回京，可曾奉了皇上的圣旨？”徐夫子向萨仁问道。一听这句问话，学子们登时把眼睛死死地盯住萨仁，而苏克萨哈胡须微微颤动，也紧张地等待着萨仁的回答。“哈哈哈哈。”萨仁仰天大笑，接着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卷东西打开：“圣旨在此！”全场愣住。静默。萨仁负手双目看天，只是冷笑。良久，苏克萨哈走上前，人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苍凉地说道：“我跟你走。”旁边，凝香始终一言不发，搀扶着他。阿泰则骤逢大变，又是震惊，又是惶恐，待在原地，看看父亲，又看看姐姐，心中惶乱不知所措。萨仁得意地一挥手，一群人簇拥着苏克萨哈一家三人往外走去。背后，满怀悲愤的书院师生只能呆呆地目送他们远去，无人阻拦。数日后，消息传到书院，苏克萨哈一家不日便要处斩，负责此案的正是内务府大臣纳兰明珠。消息传来的当日，索拉旺邀容若一起回京，求各自的父母为此案尽力，容若顾忌四贞的安危没有答应，拉旺黯然离去。拉旺走后，容若独自一人在竹林盘桓终日，形容憔悴。四贞见他为自己左右为难，留书出走：上京事成之日，为你我再见之时。容若不忍辜负四贞的心意，又担心苏克萨哈一家的安危，即启程上京。

颤不成声

京城的春末夏初，杨花柳絮纷纷扬扬，大街上像下了一场异常轻盈华丽的花雨。披着一身的轻絮，站在家门口，容若思绪万千。原本以为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回来的地方，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回来了。而她，现在在哪里呢？一直有种隐隐约约的预感，似乎一离开那艳绝人寰的桃花小谷，就会再也与她见不着面。所以彷徨，所以犹豫，所以心事难解。却未料到那女子的聪慧、犀利和决断远胜自己。于是，回来了。只是，还见得到她吗？容若毅然推门而入。身后，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一个翠衫女子的身影一隐而没。看着眼前的儿子，明珠和倩柔心里一股激动。倩柔立刻上前，捉住容若的胳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个遍，既紧张又兴奋地嘘寒问暖，一个字不提当时逃婚的事儿，生怕触到了忌讳，让好不容易回来的儿子又长翅飞了。而明珠则是站得远远的，斜睨了容若两眼，面上不动声色，可让厨子好好做一桌菜的低声吩咐，暴露了他心中的喜悦。容若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离家的日子里从未产生过的酸楚和孺慕，突然一阵一阵地朝心中袭来。答完了倩柔的问话，容若恭恭敬敬地朝明珠低下头去：“阿玛！”明珠重重地“哼”了一声，道：“你心里还有我这个阿玛吗？”下面的话却停住了，听倩柔笑道：“今天容若回来，是好日子。老爷你就少说两句吧。”顿了半晌，见容若还低头站着，明珠道，“刚回来，还不去换身衣服，好好洗漱一下。过会子整理干净了来书房见我。”容若应了去了。倩柔柔声道：“老爷，容若已经回来，那么那位……”明珠道：“晚上就让他们圆房！”倩柔一惊：“会不会太快了些？容若这孩子，脾气有点倔。”明珠恨恨道：“哪里轮得到他做主！还嫌他惹的麻烦不够吗？”倩柔见明珠恼了，便不做声，只是心下暗暗担心。不出倩柔所料，不久之后，自从容若和明珠进了书房，里面便隐隐传来争执的声音。开始还只是偶尔出现，后来声音便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直到“砰”的一声，似乎明珠摔碎了什么东西，然后书房门被大力打开，明珠铁青着脸走出来，高声喝道：“博海！送少爷回少奶奶房间休息！多派几个人在外面保护少爷安全，全都给我小心着！”接着，容若也大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沉声道：“阿玛，当年您没能护住额娘，让鳌拜把她生生逼死。现在，您又要认敌为友，要亲自处死苏克萨哈大人吗？”说罢，也不顾明珠气得发抖的脸，喝开博海和那几个家丁，“我自己会走！”径自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孽子！孽子！”明珠手指伸出，抖抖地指着容若的背影，颤不成声。倩柔急急地上前扶住，正忧虑他会气出什么病来，却见他放下手指，长叹一声，转身朝原来心瑶的住处望去，神色间满是落寞，还夹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分。嫌恶地望着房间内的红红的喜烛、簇新的家具和红色喜帐内朦朦胧胧的人影，容若掸掸额，呻吟一声，实在弄不清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种地步。其实，回来之前，不是没有考虑过会碰到这种情形，只是，总想着不至于此，没想到一步一步，事情竟然真的走到了这最坏的一幕。明珠不仅断然拒绝他营救苏克萨哈的请求，还警告他说这种朝政大事，以后且莫参与，最后更是强迫把他扔进了这里，与他名义上的妻子圆房。而房外，周围少说也有二十个家丁守着，防止他再像上次一样偷溜出去。试问世上，还有比这更惨的事情吗？在桌前坐下，容若以手支额，看着桌上粗大的红烛一截一截燃烧，红红的蜡泪滴在烛台上，凝成一堆，渐渐地越积越厚，就像心中说不出的牵挂和惦念，随着一股酸酸楚楚的温柔渐渐地萦满了整个心头。夜，越来越静。有几缕星光偷偷地漏进房间，照在桌上、床头。桌边的人影依旧在想念，床头的人影依旧在等待。窗下，夏初小虫子的声音柔弱而犹豫地高低叫着，衬得天地间每个人都如此孤单而脆弱。“啪”的一响，红烛结了个喜花，马上又裂开了。……“啪”、“啪”，暗夜里这声音清晰得似乎明明可见。然而，分明地，在方才两支红烛已经终于燃尽。自外面夜空偷漏进来的星光点点地洒在屋内，红罗纱帐内的人影在淡月白色的星光里格外孤清。星光一点点地褪去，窗纱渐渐地发白。容若的心在怜惜和刚硬间一遍遍地失落和转换。当鸡鸣第一遍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道：“我是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天亮以后，我是一定要走的。”他没有回头，因此看不到身后罗帐里人影的颤抖。他只是等着，过了好久好久也没见回答。他心里轻轻地松了口气。就在这时，人影说话了：“公公在门外派了人，你出不去的。我白天要去寺庙里进香，我带你出去吧。”声音娇弱，还带着一丝方了的哭音。“嗯。”容若愣了半晌，闷闷地回了一声，发现自己竟然一时无话。天，已经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