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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活出尊严（第1页）

猪圈是泥墙瓦房，看着比茅草屋坚固，这是奶奶留下来的，分给陈二牛一家，以前祖辈是地主，留下一间三层的风水大屋，瓦梁雕刻着龙凤，在村上有名堂的一户。

拜陈二牛所赐，家里的大屋和鱼塘，一些古董都债主强制收了去，陈大牛性格老实又软弱，幸亏有留下来的白纸黑字才得到两块农地和一间屋地。

陈大牛如今看着猪圈，魂不守舍站在门口，心里五味杂陈，这里肮脏的地方就是今晚的庇护所，今天可以遮风挡雨，那明天呢！后天呢！

总不能寄人篱下，受人屈辱吧。

猪圈不高，成年人进去得微微弯着腰，地上铺满干枯多年的稻草，还有残留着丝丝猪粪味，这令陈建国感到生理不适，仿佛回到那一天，脑子一阵晕眩。

一家人走到里面，叶舒春和陈大牛迫不及待坐下来大口呼着气，终于不用被雨淋了，接下来是解决生火的问题。

“你们两母子休息一下，我出去借火种。”陈大牛扶着瘸腿就要起来。

叶舒春把他按了下去，“你走路不方便，让我去吧。”

“不行，她们会羞辱你的，更不可能借你火种。”陈大牛不让叶舒春去。

这时候，陈建国站出来说：“让我去吧，我是小孩子，总有几个可怜小孩子的。”

话音刚落，不听阻拦就跑了出去，天还在下雨，天色渐暗，他看见哪一家的烟囱冒着烟，就偷偷爬墙进去，拿了一根燃烧的木柴跑回猪圈，他不愿意低声下气去求别人，因为求回来的都不是别人心甘情愿的，何必看别人脸色做人。

叶舒春看见建国手上的火种欣喜若狂，赶忙把地上的枯草堆起来，燃烧着希望的火焰似乎比晚霞还要耀眼。

小小的地方瞬间燃起温度，湿透的衣服逐渐挥发着水汽。

她才发现建国除了带回来火种，胳肢窝还夹着三只土豆和两根红薯。

“这些粮食从哪里得回来的？”

陈建国眨了眨眼睛，支支吾吾的说：“这是我们家拿过来的，我怕你们饿。”

叶舒春疑惑起来，下了大雨，这土豆和红薯的表皮为什么是干的。

陈大牛向陈建国招了招手，“这些是我从地里带回来的，真是孝顺的孩子。”

抵住他的额头，不经意间流下一滴泪水，这么懂事的孩子，不应该怪他。

潮湿的木柴把屋里的人呛得连连咳嗽，这一边土豆和红薯变了颜色，叶舒春掰开一人一半给两父子，陈建国不愿意去接。

“拿着。”

“我不饿。”

叶舒春突然就怒了：“你这孩子，是不是想气我，你不吃会饿死的。”

“我不饿。”

叶舒春看着执拗的他，于是放下半生熟的土豆，挽起衣服说：“过来喝奶。”

“我不喝。”陈建国扭过头不再看他们。

叶舒春温柔的脸逐渐控制不住表情，瞪着眼睛骂：“陈建国，你真的想把你妈气死，我以为今天够烦了，你还给我添堵。”

陈建国实在不想跟爸妈抢饭吃，这几个土豆还不够大人塞牙缝，今天的事也是因为他而起的，不想再重蹈覆辙。

陈建国实在太执拗了，陈大牛和叶舒春不停地劝他，结果那几个土豆和红薯，他们也不吃了，这样斗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叶舒春气到脑子发热，骂道：“你就这样报答父母的，你爸起早贪黑干农活还不是要养起一家人吗？这个猪圈也是你爸受了欺凌求回来的，你一点都不会体谅。”

一提到这点，陈建国的脾气就爆了，“我说过不要求这个畜生，你们要住就自已住，我是人，不住猪圈。”

话音刚落，他瞋目切齿跑出猪圈，冒着小雨一直往田埂跑，一路不停地跑，耳朵浑然不听母亲的呼唤。

“建国，你这个没心肝的，快回来，我不能没有你。”叶舒春一路跟上去，奈何那幼小的身影跑得太快，她一眨眼睛就看不见了，心急如焚到处找。

陈一傻在小水渠捞鱼苗，看着弟弟在雨中一直跑，他放下手中的木棍和渔网，跑在陈建国的后面。

陈建国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雨停了，天黑了，稻田的萤火虫出来点亮夜空，昆虫叫鸣，偶尔还听见除了自已之外的脚步声。

他倒不觉得害怕，白天，人心，哪个不比鬼可怕。

夜空下的那个六岁的小孩，眼神是那样地坚定和无助，幼小的身体在寒冷刺骨的黑夜，如同坠落冰窟中颤抖着、慌张着，等待未知的夜晚。

他倔犟地一直走，不回头，因为他目睹一切的崩塌，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被欺负。

啪——，陈建国踩空了，一脚踩到一个洗手的泥水坑里面，刚好有只福寿螺的壳刺破了娇嫩的脚底板，痛得他哇哇直叫。

面对未知的黑夜，张着嘴却忍着痛，愣是不发出嗷叫的声音，正因为这个痛，陈建国想起很多东西。

他想起父亲这些年过得很苦，日渐消瘦的背影，粗糙的双手在田间日夜劳作，他凭借一条健全的大腿，苦苦支撑着这个贫穷的家，受人歧视的目光，他回家没有一句怨言，这些年来，他踩过的福寿螺还少吗？面对的嘲讽和屈辱还少吗？

除了十月怀胎，做的不比妈妈少。

窝囊、认命的父亲用他的生存之道保护自已，竟然在这个时候否定多年来给予我最深沉的爱。

他的母亲又何尝不被人歧视？十月怀胎含辛茹苦，把自已的青春困在半死不活的家里，脑海里走马灯花浮现出母亲的点点滴滴，从未说过一句我爱你，处处细节都是爱。

少年，现在回头吧，不要再跑了，母亲在着急等你回家，在田野里四处奔跑呼唤，你忍心看见母亲为你哭泣吗？

逃避不是陈建国想要的，他要的不是财富，要的是挺起父母的脊梁；他要的不是一间体面的房子，要的是受人敬仰的尊严。

人性的泯灭将一个年幼的少年，逼到命运的岔路口，回头吧，把父母丢掉的尊严活出来。

陈建国蓦然回头，以萤火虫作灯，以泥浆为鞋，在漆黑的大地上奔跑，脚底的疼痛并没有阻止他的速度，没有流下一滴眼泪，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已长大了，他要用小小的肩膀，撑起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