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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顺的“秘密行动”计划得十分周密。
他想着,再有几天,到杨家湾来就整整六年了,出门讲究“看日子”,淑芬娘六年前来接他的那天应该是个好日子,何况刚刚六年呢,六六大顺嘛!这也算是给他在杨家湾的几年生活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吧!
至于什么时辰走他也有周密的计划,不能白天,白天容易被现,刚来杨家湾的时候每跑一次就被揍一次,那滋味可不好受。深夜吧,趁他们都睡着了的时候。
为了便于夜间行动,他还偷偷跑去在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一个手电筒和一个大帆布斜跨书包。一双过年买的半胶鞋几乎都没有穿过,整齐地放在床底下。
他的地图上有两条路线:一是水路,先到嘉陵江码头,沿着长江往东,到长江的入海口;二是旱路,到报纸上所说的那些东南沿海经济特区。
从杨家湾的出,要先到县城,否则根本没有车船往外地走。去县城不能走石桥,杨家人肯定来石桥找他,万一问到见过他的人了呢?从岔河走,岔河早上有一班车到县城——这是瘸子爹有时候聊起来的。往岔河就走小路,在谢家坝三岔河交汇的地方,沿着大河走,准能到了!
至于路费,想必是够了吧,不够再说,好脚好手的饿不死人。运气好出去就能找到大哥,运气不好可能得好多年,甚至找不到——管他呢,不去找永远都找不到。
日子愈来愈近了,富顺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着觉,他甚至有些退缩了。他的动摇主要是因为两件事,一个是瘸子老爹竟然准备给他找个木匠师父学手艺,据说还是他喜欢的烂泥沟的那个刘木匠;另一个是淑芬准备去林木乡的林场买果树回来搞种植,可是淑芬手头上根本没钱,好像瘸子爹也不怎么支持他。
这个十分纠结又十分善良的孩子呀,竟然把三百块钱放在了抽屉里,留下一封字条,走了!
盛夏的杨家湾到了半夜才有了一丝凉意,杨泽贵夫妇因为一天的劳累已经酣然入梦了。富顺隔着墙确定了淑芬姐妹也已经睡着了之后,摄手摄脚地打开了茅屋的柴扉。
没有手表的富顺估摸着,这个时辰应该可以在天亮前赶到岔河吧,尽管他从没去过,但据说也不过十来公里路。
被黑夜笼罩着的杨家湾在朦胧的月光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延绵的猫儿山,犹如匍匐前进的大猫在奔跑;巍峨的砚台山,好似泼墨的国画点缀着绿色的翡翠;两山之间的那颗明珠——石河堰里还有威龙在咆哮;对面的那条石板路,还有他挥洒的滴滴汗水;那轻快山歌儿,那熟悉的井水田,还有那卖力的老黄牛……
别了,杨家湾!
月亮洒下迷离的白光一会儿就被乌云遮挡,这湿滑的滴水岩可不好走,这时候背着山岩的那个矮房子里应该看不到他了吧,富顺打开了手电筒,脚步明显加快。
不远处就是大姐淑芳的家了,这个十七岁的姐姐,已经怀上了谢家的孩子,但愿她能够幸福地度过一生吧!那个白墙青瓦的四合院里已经传出了公鸡的鸣叫。
富顺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那该就是三岔河了吧!顺着石梯往下,几只渔船已经在劳作了,鸬鹚在船头扑腾着翅膀;码头的的一些渡船已经点亮了油灯,等待着需要渡河到对岸的过客;稀稀疏疏的影子都在走往一艘大一点的客船,他们是要到岔河赶集贩货的村民。
“我不能坐船,万一碰到谢家坝的人呢?”富顺心里想着,“天已经快亮了,我得赶紧了,否则到县城的班车都赶不上了!”
沿着河是一条宽阔的大路,这天气,清晨的河边才稍微让人凉爽,但走得飞快的富顺也已经汗流浃背。时不时已经有人牵着牛马从相反的方向走来,看着这个背着帆布包的小伙子匆匆地赶路。
到岔河的时候已经天大亮了,富顺摸了摸裤兜里的钱,在路边买了一个锅盔,问了坐车的位置,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岔河的车站。
富顺看了看车站的钟表,七点半,售票员告诉他,班车八点出,到县城大约十点。富顺把半胶鞋拿出来换掉脚上的草鞋——到城里去,这双破旧的草鞋像什么样子呢?
“富顺……”一个熟悉的声音踹着粗气从身后传来,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草鞋扔掉。“富顺……你跑的太快了……你是要去哪里?”
富顺惊恐地看着这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裤腿儿都湿了半截,头散作一团,赤着脚,手里捏着一把草纸——这不是杨桂英吗?
富顺把手里的车票连同草鞋一起胡乱塞进了包里。“那个,桂英姐……我……你……你要去哪里呀?”
“我半夜起来拉屎,看到有人从你家出来,我还以为是个贼,我就跟来看,没想到是你!”胆大的桂英看着富顺一个劲儿地笑。“大半夜的,你干嘛不睡觉呢?我鞋都没穿,你一个劲地跑,累死我了!”
富顺瞪着大眼睛看着这个吐连珠炮的女孩儿,“我去看我七叔……”
“骗鬼呢你?!”桂英根本就不相信,“大半夜的你看啥子七叔,那是人家杨淑芬的七叔,又不是你七叔!”
“我真的是去看七叔,”富顺看了看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我给七叔送点东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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