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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生而为何（第1页）

雨小了很多，声音淅淅沥沥的，但一直没有停，这就显得很绵长，阴沉的天气里充满了令人犯困的湿润空气。

张之苇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旁边放着《觉醒散论》，没有翻开。

这本书很薄，其中的内容他已经熟记于心，有没有其实都已经无所谓了，但出于习惯，他还是将其拿了出来，即使不会翻开，也将其放在旁边。

他不怎么怕冷，现在又只有他一个人了，所以就没有急着生火。

他喜欢静坐观雨，所以就坐在这里。

只是每当空闲的时候，三个有些空中楼的问题会浮现于他的脑中，让他感到很困扰：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关于其一，他无法确定自己是谁，一方面是因为脑中记忆缺失太多，他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谁，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并不是很信任自己的这些记忆，总觉得这是被植入的、别人的记忆，有一种生疏感。

在这方面，他想得很清楚——既然无法从过往的记忆确定自己是谁，那么之后再慢慢确定也可以，二者差别不大。

关于其二，对他来说，从哪里来？这是一个无从回答的问题。他当然记得那片灰败的空间，也还记得段师傅说那是一片虚景，但对于所谓“这个世界的梦境”这样虚无缥缈的说法，他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对此，他姑且也算是心里有底，至少可以确定自己并不属于这片天地，是外乡人。

至于第三个问题，既可以是问要去哪里，也可以是问要做什么，这才是真正令他感到困扰的。

饿了要吃东西，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觉……这都没什么可多说的，满足生存的需求罢了，问题是在这之外呢？换个说法，这个问题就是关于在生存之外，生命应该为了什么。

这实在有些难以回答。

虽然不知道记忆是否真实，但他还是有些想念那段苦逼的读书的日子，至少那时候的生活还有个明确的目标，即使“为成绩而读书”这件事是别人施加给自己的目标，但是毕竟“有”这样一个目标。

海鸥说想去码头整点薯条，但是在那之后呢？海鸥愣了一下，还是说去码头整点薯条。纵观整个生命，无非重复这一切。

榕树的果子中空，受孕的榕小蜂母虫会钻进去产卵，然后死在里面。孵化出来的幼虫会在里面生活一段时间，然后交配。交配之后的雄虫会先钻出去，被等在外面的天敌吃掉，受孕的母虫再趁机逃出生天，钻进另一颗榕树果里。一代又一代，无非重复这一切。

角鮟鱇，雄鱼的一生需要寻找一条雌鱼，然后咬上去，与其交配。结束之后，雄鱼的大脑和身体都会慢慢退化，直至最后，成为雌鱼随身携带的一个“便携式精子库”，以便繁衍。其一生，无非如此。

人就不一样了。

人会思考这一切，会有所选择，比如有的人会顺应生命，不需要更多的意义，只需要着眼于眼前与当下，踏实的生活就够了，但有一些人是不一样的，他们觉得生命不该只有码头的薯条，还需要更高更远的意义，比如保家卫国、功成名就、游览天下、博览群书……

张之苇是个很尴尬的人——他觉得生活需要意义，但是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之前，徐以柔需要他来续命，他只需要待在对方的身边，拿着那枚寄存着火种的碎片就好了，相依为命的感觉令他感觉很充实，不论这件事怎么样，总归是有人需要自己，这让他感觉很满足。

但是现在，徐以柔走了。……

但是现在，徐以柔走了。

那自己又该做些什么呢？

修行？说实话，他对此虽然有些好奇，但是也没有非常好奇。他之所以会为了修行而晕倒，不是因为他本身对修行这件事有执念，而是因为徐以柔需要他修行。

他也并不好奇这个世界是怎样的，河的上游有没有一片长在水中的黑色树林、那里有没有一只长着白毛的猿猴、山外有什么……这一切他都不关心。

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那么他一定不会务实，但一定会务虚，甚至是过度的务虚。

在长久的沉默中，张之苇就这样听着雨声，望着天上的灰云，想着。

不觉间，天色渐暗。

雨声与河的流水声中，响起了一些别的声音。

张之苇被打断了思绪，循声看去，仔细听了半晌，终于确定这是脚步声，心中多立刻生出了很多的期待，还有很多的紧张。

是她吗？

很快，一道青灰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那是他已经看了几天的青灰色襦裙。

徐以柔撑着伞，自雨中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