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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究竟是喜悦还是恐惧,他慢慢扶着墙走到走廊口,转身看向主厅那里,空空荡荡,没有人。
“哥哥?”
没有人。
他看到鬼魂了。
他后退一步,难道哥哥的亡魂也认为自己是凶手?
他回来做什么,他想【报仇】?
徐淼那时并不懂死亡与否,他只是单纯地怕。
这种颤栗感觉就像来做客的莱尔伯爵给他换上裙子并抚摸他那样,他说这是【好孩子】——好孩子就非要经历这样令人不适的恐惧吗?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逃出【家里】,好像胡乱钻了狗洞,好像误闯了地下停车场,总之他在晕眩中停住了脚步,茫然立在街区。
空气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充斥着皮革与人体的闷热臭气,并且潮湿。
他转过街角时摔了一跤,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递出一张手帕,男人说了一些话,他追了上去数年之后他好像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同样一双眼,平静但玩味,温慈但令人不适。
男人离去后,保镖很快找到他并将他带回家里,那天起他被看得更紧,晚上更加不敢入睡。
当然,免不了被罚,他每天要跪在耶稣受难像前忏悔十几个小时。
第九天他仍然跪在那里,为原罪忏悔,为过错忏悔,为不忠诚而忏悔,然后就在此时,就在此时,黑暗的祈祷室里逐渐泛出一点亮光,他说不清是哪里在发光,反正整个没有安装任何电子设施的祈祷室逐渐亮起来,四周的东西逐渐扭曲、纷飞错乱,耶稣像幻化成七彩漩涡,耳边涌过纷杂的噪音,马匹的嘶鸣,有乐器稳重或狂放的嗡鸣、火车鸣笛、惨叫声、水滴声、纸页翻动的声音、瀑布激流的声音、老人的咳喘、女人的呻吟、孩童的哭泣、古中国诗人悠长的吟哦——
这些声音是同时发出的,就像他眼前这些同时发生的景象,他说不出究竟是怎样的画面,这对他来说也无关紧要,因为有个女人远远地立着,她一定想走过来,一定想抱紧他,但她只是僵了似的立在那里。
徐淼的泪落下来,他被侵犯时没有哭,被母亲责打时没有哭,在黑暗中忍饿罚跪时没有哭,甚至在同胞哥哥的葬礼上都没有哭。
却在这时候落了泪,这点泪让他终于像个普通的孩子,而不是什么被玩坏的人偶。
他为什么会哭?他看不清那女人的脸,那女人好像也在落泪,这种感觉同样莫名其妙且令人不适,就好像、就好像他一直在等什么人似的,就好像他等了很久似的,就好像他一直在希望对方能救他似的。
【徐淼!等我,等着我,我会来】
她会来什么?
她一定会来救他。
-
从思诚转学起,王研晨就一直在偷偷攒钱。
首先是每天中午的伙食费,不过这样太慢,她又把家里的闲置废品好好整理一番——不过一共也没多少东西——反正七七八八一共攒了几百,最后实在凑不够,骗爸爸说学校交书费。
“这回咋交这么多?”爸爸正呼啦呼啦地吸汤面,胡子拉碴的嘴上沾满辣椒油:“钱老师不是说有啥扶贫项目免学杂费吗?”
“所以是书费嘛。”越长大,她越有点讨厌父亲。
尽管他供她吃穿,但他太粗俗了,并且不能满足这个年纪女孩敏感的虚荣心——她连手机都买不起。
想起干干净净的李思诚,斯斯文文、总是害羞的李思诚、在跑道上最吸引目光的李思诚,她又有点脸红:“给不起就直说嘛,我去找同学借。”说着就要起身。
她爸把碗咣啷墩在油腻桌面上,嗓门儿很大:“借谁去?你一个女娃跟人家借什么借,缺钱跟老子讲,老子还不能念两句?”
说完打了个蒜味儿的嗝,把搭在肩膀上的湿毛巾扔回脸盆,拿包烟晃晃悠悠出门了。
她爸一宿没回来,她知道应该是打牌去了。
果不其然,天蒙蒙亮时她爸敲门,塞给她一个纸包,其实她就要五百块,看起来却好像有一万块那么厚。
她眼睛亮了亮,撕开纸包一看——里头全是二十五十的零钱,怪不得看起来厚墩墩的呢。她把钱塞进书包,她爸站在脸盆边上洗脸,她说:“上学去了啊。”
她爸点点头,又说:“等会儿。”
她回过头,爸给她一张十块钱的纸钞:“晌午吃好点,上学用脑力,别省着。”
她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同样油腻腻的纸钞有点不太想接,但最终还是接了。
李思诚写完作业,准备去洗澡睡觉时,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短信:“hi~李思诚,我是王研晨,这是我的手机号。我是找那位摄影师姐姐问到的,但她不知道你的qq号,我们加个qq吧!我的是xxxxxxx,希望我们能考到同一个高中!”
王研晨紧张地窝在毯子里,毯子盖得严丝合缝不漏一点光亮,爸还不知道她买手机的事。
她的心砰砰直跳,窝在毯子里很热,每隔几分钟就要偷偷缓口气,但她仍然紧张地盯着屏幕。
爸爸在帘子另一边打呼噜。
他们家一共就两间房,是临时工宿舍改的,交五万块钱能住到她上大学;一间是封顶的院子隔间,也不完全算他家的地盘,因为过道来来往往还要过人,但放个暖壶、脸盆架、小饭桌什么的没问题;里屋是卧室。
她趴在床上全神贯注盯着屏幕,过了叁四分钟,李思诚回复:“好呀,我加你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晚安。”
【晚安。】
王研晨缩成一团打了个滚,兴奋得差点喊出声。
睡在另一张单人床上的爸爸呼噜声暂停一两秒,也翻了个身,接着打鼾。
王研晨从小小的窗子里看星星——只有很淡很淡的一颗茫茫隐在月亮旁边,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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