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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山寺（第1页）

玉山寺离城一百来里，是百年古寺，建于前朝。据说是某个富商为了行善积德，捐出大量钱财筹建的。那富商只出钱，把寺庙的整体形制交托给前朝的某个诗人，那诗人善写山水田园，这座寺庙也按照诗人的喜好，建的跟山水画里的一样清幽。

寺里的主持，据说是前朝的某个文官，跟当朝的大家族有一定的渊源，尽管这座寺庙建在没什么人烟的山上，它的治安比普通寺庙好上许多，一般的盗匪不敢轻易上山，除了忌惮大家族的势力，还畏惧寺庙里的重重机关。

因为在山上，玉山寺的香火不像城里的庙宇那么鼎盛，适逢节日，或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寺里的香客会比平常多一些。此时的山上，几十株桃花开得正盛，绕着这座百年古寺，一路从山脚开到山顶。

玉山寺虽在郊外，沿途的路却跟城里一样，是用平坦的石子铺成的，就算是上山的那段路，也不像平常的山路那样崎岖，车马可以上山，从城里驱车前往，半天即可到达。

出了城，她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外面，像很久没出来似的。三月里盛开的花，谢了大半，也不知她在看什么。李元栩掀开帘布，朝外看去，外面多是些青翠的树木，偶尔能看见散长的野花。这里没有重重远山，没有迢迢流水，飞鸟也看不见几只，也只能吹吹春风了。

他再次喊她“郑弟”，她的表情比第一次听到时正常，没有停顿地接了他的话，问她有什么事，接着，她说他的肩膀上有一根毛，说的同时倾身帮他拿掉。她靠过来时，他慌了一瞬。

跟她躺在一张床上，他都没慌过，未免太反常，因为他没心理准备？因为她太快靠过来？还是他被眼前的这张脸吓到？

是了，这是长寒门顶级杀手的脸，他看到她靠过来怎么会不慌。这位杀手的剑奇快，她的手臂下一直藏着小型锐器，如果用它往他脖子那里来一下，取他的命只在一瞬间。顾守廷选她，看中的不单是她的剑，她的模仿能力强，在长寒门杀手里排第一，第二是他现在戴的这张脸，一般他要出宫，会选择现在这张脸的杀手来扮演他。

他放下帘布，神思重新回到她身上，她仍然看着窗外。

“郑弟，你的脸有异常吗？”

听到他的问话，她转过脸来，轻轻摸了一下，“有点儿痒。”

“别抓。”他去拉她的手臂，她往回缩了缩，他没拉到，也不再继续，很自然地收回手。

“这张面具对脸有影响？”她木着脸问他。

“上面涂了一层止汗的草药，如果出汗的话，可能会痒，动手去抓，伤的不只是面具，还有本来的脸，尽量不要做大幅度的动作，还有别总对着太阳晒。”

她说了一声好，就闭上了眼，向左倒，靠在马车壁上养神。他看了她一会儿，也合上了眼。

到玉山寺，日已正中，李元栩一行人还未到寺门前，就看到多个已卸了马的车厢靠在高台边，寺门前站了两位寺僧，他们都穿着浅灰僧袍，看起来年纪都不大。马车停了，他们下了车，两位年轻的寺僧双手合十微低着身子行礼，李元栩一行也照着寺僧的手势回礼。

赶车人跟着其中一位叫明觉的寺僧去安置车马，另一位叫明敬的寺僧领他们到前天李元栩派人沟通好的院子，一路上，见到好些香客，多是世家小姐夫人，还有跟着她们的家丁。

李元栩上次来玉山寺是三年前，他母妃韦贤妃还未去世，当时他陪韦贤妃来这里上香，住过一日，跟韦贤妃回宫的那一天，他被派往槟州平叛，一个月后母妃病故了，他远在槟州，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重走故地，他有些恹恹，这里的每一处都有母妃的身影，那时她的状态那么好，她才四十来岁，怎么会这么快病故。他查阅过太医局的病录，里面记载韦贤妃郁气难消，药石无灵。

他去问母妃身边伺候的老人孙嬷嬷，孙嬷嬷说贤妃宽容大度，断不会积郁成疾。韦贤妃病故那晚，非常凑巧，她被皇后指名主持秀女选秀，从早上忙到第二天凌晨，才从秀女阁回永和宫，是她第一个现韦贤妃身故。她在太医来之前，仔细检查过韦贤妃的身体，并未现异样，太医也没检查出其他的症结。

他盘问过永和宫的宫人们，没有任何现。记录韦贤妃生活起居的册子，他也翻遍了，跟病录一样，没有异常。

他请来长寒门善于用毒的长老齐长流，易容混入宫中。齐长流查验过韦贤妃的尸身，断定她不是郁结身亡，而是中了一种叫做忘日忧的毒，这种毒是用三十种毒草制成，这三十种毒草的一大半来自西域，无药可解，它不像一般的剧毒一中即死，它是一种慢性毒，它不需要口服，需要多日接触，一个月左右，中毒者身亡。

齐长流曾在他师父的手记里看到过，手记里写，“忘日忧，百日即忘忧，白色粉末，无味，若份量过重，月余有余，亡。中此毒者，不会呈现一般中毒迹象——五官流血或口唇乌黑，死状跟多年心气郁结而亡的症状相似，眼神无光，眼下有黑圈。”

齐长流去西域时，去找过手记里记载的毒草，有两种毒草，他寻遍西域也没找到。韦贤妃所中忘日忧，配的毒草也许不是师父手记里提到的，选用相似毒性的毒草，或许也能制成这种忘日忧。

要让韦贤妃每日都接触到忘日忧，那忘日忧必定在韦贤妃的贴身物件里，衣物先被排除，忘日忧不能入水，水会稀释毒性。一般不会入水的物件，也只有珠宝饰了。

齐长流从韦贤妃贴身佩戴的珠宝饰里，找到一串残存了忘日忧粉末的佛珠手串，来自玉山寺。

李元栩也有一串，他的那串佛珠里，也有忘日忧，佛珠是母妃替他求的，为了让母妃安心，他会在见母妃前戴上，他不信佛，只信自己，不见母妃时，他会取下佛珠。

那晚皇后支开孙嬷嬷，定是派人来弄掉佛珠里的忘日忧，却不想佛珠里的忘日忧粉末被串起佛珠的丝线沾染到，丝线上的忘日忧不能被轻易擦掉，除非浸入水中，这才留下痕迹。

可就算他查到皇后跟母妃的死有关联，三年前的他，也没办法报仇，也不能派人去查玉山寺，一旦打草惊蛇，怕是连他都性命不保。他侥幸活下来，也就更加谨慎。他研读了齐长流师父的手记，将配制忘日忧的三十种毒草一一记下，他想研制出忘日忧，让皇后也尝一尝悄无声息死去的感觉，只是，他派去西域的人，至今没能带来好消息。齐长流那边，也试过用相似毒性的毒草，来替代找不到的两种毒草，但效果跟一般的剧毒没有区别，也就不是忘日忧。

忘日忧从玉山寺中流出，估计寺里还有忘日忧，他此次前来，除了找到忘日忧，再是让枕边人吐露真言，透露江雨翊的下落。

枕边人，此时在看院子里的桃花，神情颇为专注，好像整个院子，只有她一人。他也无意打扰，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眼睛跟她一样，黏在桃花树上。

院子里的这棵桃花树，高过院墙，直冲屋顶，开得好不灿烂，树下净是落下的花瓣，但树上也不全是盛开的桃花，仍有包得紧紧的花苞，加上今日阳光大好，桃花尤为鲜艳。她仍然站在花树下，头不再抬着，她看着跟她差不多高的花枝，还上手摸了摸。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向屋里走去，那日她摸他的脸，也是觉得他的这张脸像花？他不经意上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嗯，还是挺柔软的。

他回屋查看了一番，都是些简单的家具铺盖，桌上的茶，也跟三年前他喝到的差不多。皇后为什么会用忘日忧来害他们，而不直接用剧毒，是怕玉山寺遭殃，还是怕李崇义被怀疑？三年前，母妃是如何得到那两串佛珠的呢？

他又倒了一杯茶，正要入口，却被来人抢去，他不抬眼，由着她夺去。他又从茶盘上拿了一个杯子，正要去拿茶壶，她又抢先一步，她拿走茶壶，往他的杯子里倒了一杯，他没看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郑弟，这是做什么？”他放下茶杯，看着她。

她在他对面坐下，“我还想问郑兄你呢？大老远跑这儿，要做什么？”

“赏花，问佛，与你谈心。”

她不说话，拿起茶壶倒了满满一杯茶，茶水渗了出来，她仍然没停手，他只好抢走茶壶，“郑弟，这是跟我置气？”他放下茶壶，展开旁边的茶巾，将渗出的茶水吸干。

她脸上并无怒意，“郑兄，都这么久了，那寺僧怎么还不送斋饭来？”

他轻轻笑起来，“我还以为郑弟对为兄有意见，放心，马上就开饭了。”

她拿起茶杯喝下一大口茶，悠悠说了声“哦”，便起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