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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马,沈初陵刚走到相府门口,就一阵眩晕。
里面是梨花一般蔓延开来的白,屋檐下,走廊上,房间口,路上……全是白色。
还有哭声,或轻或撕裂般,或痛惜或惋怜。
他翕动嘴唇,周身发抖,随手抓住一个穿着素服的丫鬟,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怎……么、回!事!”
那丫鬟眼圈哭肿了老高,看到沈初陵这样,更是悲从中来,眼泪扑哧扑哧往下掉:“大少爷,老太太……她……”
唐氏一生为人和婉善意,从不曾苛待下人,向来都是一脸温柔,遇到有难处的下人,更是竭尽所能相帮,没有丝毫架子。相府只有她这一个正头夫人,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小妾通房,更不存在勾心斗角,阖府上下相处得轻松自在,几乎每个下人最尊敬的人就是她,如此忽然殁了,怎会不勾动众人的心痛难过?
话不必多说,他已然懂得。
为什么,他马不停蹄赶回来,连母亲最后一眼都看不到?
为什么,这件事情,明明一开始不是这样商议着走向的,为什么会有如此突变!
为什么,已经付出那样多巨大的代价了,还要他失去最敬最爱的亲人!?
这个世间,可还有一点点公道而言,可还有一点点天理可谈?!
眼睛通红,泪水滑落,整个人抖如糠筛,膝盖一软,就那样直生生跪了下来。可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会一脸慈爱着,小跑过来扶起他的人了。
“初陵,地上冷,你快起来呀!”灵犀帝姬吓了一跳,连忙跑过来,拉住沈初陵的胳膊,急慌慌道,“娘……没了,你也不能这样对自己呀,男子汉大丈夫,膝下黄金,有点出息,怎么随随便便就跪下……”
“滚!谁是你娘!”沈初陵狠狠抬起胳膊,一动劲,灵犀帝姬没有防备,就那样呈一条抛物线,飞了出去。倒在远处一个花坛旁,脑袋直直磕到花坛,破了个大洞,鲜血汩汩流出来。她努力撑起来,可是眼冒金星,动也不能动,只好躺了回去。觉得脑子发懵,完全想不出沈初陵这样待她的理由。
可是这件事,她是一早就知情的。
她早就知道唐氏会死,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不是不内疚,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沈初陵,可也不是不开心,如果没有唐氏阻挠,她可以早一步嫁入相府,就算不能,她也有自信可以毫无阻碍与沈初陵相爱更深。可是事情的发展,好像已经超出她的预料了……?
灵犀觉得头特别疼,她小时候也常常摔跤,为了练习各种父皇喜欢的活动,摔了伤了无数次,可是那个时候不觉得疼。母妃时常教导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她天生地位不高,只能凭借后天的努力,一步一步登高,一步一步从其他宠妃的孩子那里,得到属于自己的一切。后来,她的努力,真的吸引到了父皇的注意力,还记得那一天,她在马上漂亮的旋转翻身,反手射箭,一弓双箭,齐齐中靶。如此干净利落,那个九五至尊展了颜,将她叫到身边,好一阵子的夸奖,那种荣光,是她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事情。
也是……另一个人生的开端。
从那之后,是更加辛苦的练习。学习发送密信,学习穿衣打扮,学习走路言谈,学习撒娇活泼,甚至于……学习房中术。只为了让她,将那个英俊风流的公子,勾-引到手,然后一步一步摧毁、瓦解他的家庭。只要她能做到,那么往后人生灿烂无边,她的母妃也能晋到四妃之一,只要活得长命,就能成为太妃,一世无忧。
她这辈子才过了十五个年头,却经历了别人几个十五年都经历不到的事情。黑暗无边日子里生存惯了的人,遇到那样纯粹的男子,竟是真的……怦然心动了。差一点就将来的目的如实告知,上面那个人前一刻还是慈父,下一刻就变身为恶魔,将她的母妃,拖到那种黑暗的地方,强-暴她,又施加针刑,那样漂亮的十个手指头,竟然残缺不堪。她不忍看母妃受苦,只能继续下去,继续自欺欺人,继续伤害着心头的男子。
往日里的温柔体贴的心上人,今天却对自己动手。
灵犀觉得不止脑袋上破的大洞疼,心口更疼。
“起来吧。”一只手伸到跟前,灵犀抬头看,只见沈初陵通红着一双眼睛,沙哑着声音道,“刚才……是我太难过了,一时失了态,你知道,我娘一直不太喜欢你,所以……”
灵犀眼睛一酸,泪水落下来,使劲点点头:“嗯。”
只要你喜欢我,那我什么都愿意承受。
灵堂里跪满了人,除了府中的下人,还有唐氏的好姐妹,隆太医的亲闺女——隆白芍。
既然是隆太医的亲女儿,对于医术多少是通的,她一脸沉痛地合上棺木,泪如雨下。
沈远朝她拱了拱手,她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棺木,拿帕子擦了擦眼泪,随着进了一间房间。沈远又道了声稍候,便出了门,不多时领着沈初陵走了进来。
“隆姑姑。”沈初陵作了个揖,表情木木。他本来就是不是个笨的,看到隆白芍,还不能明白过来吗?
隆白芍本来还有一点糊涂,看这父子俩的模样,气得手剧烈颤抖起来,茶盏里的水溅了不少出来,那些都是滚烫的水,隆白芍的手已经发红了,却在盛怒下连茶盏也扔不开:“你们……你们……好!亏唐姐姐一向掏心掏肺对这个家,你们竟然明明知情,还看着她去死,你们!沈远!你忘记你答应我的话了吗!”
说到这里,隆白芍终于恢复了些气力,将茶盏狠狠往沈远脚边一摔,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到沈远脚上,他动也没动一下。
隆白芍盛怒之余,有些发怔,抬起头,看到刚才一直沉着冷静守在棺木边的沈远,不知何时起,已经泪流满面,心中一痛,哪里还发得起脾气来?只拿了帕子,捂住脸,哭了出声:“到底姐姐是做错了什么了?那样好的人儿……”
沈远很想开口说话,可是刚才在灵堂上的守候,仿佛已经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他蠕动嘴唇,说不出话,整颗心都随着她的逝去而一道葬了,眼前种种,不过是残留在人世间未完成她遗愿而强留的魂魄支撑着,脆弱到好像风一吹就会散了,强大到面对那些难关都能够铁人一般对付着。
沈初陵虽然悲恸,更能体贴父亲的心情,道:“这件事情……其实连翘姑娘也是知道的……”
“连翘?”隆白芍诧异,连翘是她小弟的长女,更是自己父亲最疼爱的孙女,如今待嫁家中,对方是权倾朝野的岳平王小王爷李平。以前唐氏说自己身体不好,需要照料,她觉得连翘甚是稳妥,便央了父亲,让连翘在沈府待些日子,却不想竟然……会扯上关系?
“嗯。”沈初陵道,“是这样的……”
便将事情的起因大概讲了一遍,隆白芍越听越心惊,完全想不到自己眼里的太平世间的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这么多阴暗的算计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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