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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的人牵唇一笑说好,转过身,往正殿方向去了。
殿宇深广,中间是用来理政办事的,两头两间偏殿,东边的髹金六椀菱花门后,就是太子的寝殿。
站在门前看一眼,内寝和外间隔着一扇缂丝的山水屏风。织物面料轻薄,里头案上点着油蜡,朦胧见茶水上的宫女正躬身奉茶。万字锦雕花落地罩后探出一只手来,指节白而修长,接过茶托的姿势像捻一朵花,杯盏里的分量到他手里,全数化解了似的。
宫廷生活,其实远不如外面人猜想的那样多姿多彩,到什么点儿gan什么活儿,有它雷打不动的规矩。她退回身,立在大殿一角放眼打量,熏殿、熏褥子、下帐、下帘子,一切都在她眼皮底下有序进行。这个地方讲究四平八稳,不可慌张,不可喧哗。她顶喜欢这一点,看着那些女孩子们手上婉转,脚下缠绵,即便是台上最有功底的旦角儿,也未必做得出她们那套行云流水的动作。
半人高的错金螭shou大熏炉搬进来,放下的时候触着金砖地面,出低沉的一声轻响。两个宫女抻着朝服袖子挂上衣架子,盆里绞起半gan的手巾,在领褖袖底来回拂拭。
先前的香已经入了肌理,必须减淡些才能熏别的。宫女压着声请示下:&1dquo;大人,照旧熏迦南么?”
她摇了摇头,晚香玉和迦南调和不到一处去。她说:&1dquo;用降香。”那种香不如龙涎、迦南名贵,也没有太鲜明的特点,可它有温和的基调,与谁都能同行。书上记载,说它&1dquo;初不甚香,得诸香和之则特美。”,有时中庸一些,反而难能可贵。
宫女得了令,一个搬开炉盖儿,一个往里投香篆。降香易燃,透过炉顶的镂空探看,很快热闹成一片。朝服舒展开铺上去,熏笼盖的圆弧正拱起背心的四爪团龙,那峥嵘的头角和鳞鬣,在玄青缎面的映衬下鲜焕又猖狂。
司门女官从内寝退出来,冲她呵了呵腰,&1dquo;主子请大人进去说话儿。”
她听后踅身迈过了门槛。
内间侍立的人鱼贯而出,殿里静悄悄的,偶尔响起更漏滴答的水声。她在斑驳的光影里行走,绕过围屏,停在毡毯边缘向上肃礼,&1dquo;听主子吩咐。”
落地罩后悬着天鹅绒帐幔,不见太子身影,只见半片玄色广袖逶迤在脚踏上,微微一动,袖襕辉煌。
等了良久,才有单寒的声线传出来,无qíng无绪道:&1dquo;今儿立政殿议政,左昭仪跟前太监来回禀,说昭仪娘娘凤体违和,请皇上垂询。”
她一听心下便了然,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回了,女人有时候就是喜欢争那些无谓的名头。
太子的生母恭皇后过世六年,中宫之位一直悬空。皇上宠幸左昭仪,却不肯松口封她为后。昭仪距后位一步之遥,可这一步千山万水似的,怎么都迈不过去。那么如何在臣工和皇子面前自显身份呢?无非是叫皇帝放下手头的政务,去她的凤雏宫嘘寒问暖。圣眷不衰,传出去何等风光,时候久了,足以和先后并驾齐驱。
&1dquo;主子不便前往,臣明儿去凤雏宫,替主子问娘娘安。”
榻上的人长长嗯了声,&1dquo;还有驸马遇刺的案子,暇龄公主闹着要结案,不能拖下去了。回头你再跑一趟控戎司,给个大伙儿都听得过去的名目,暂时把案子撤了吧。”
这回她却没应,只枯着眉头不言声。
太子终是察觉了,放下文书坐了起来。
头顶宫灯高悬,紫檀炕几边缘的雕花泛出乌沉沉的光,他垂手搭着几面,骨节如玉,又冷又冽。
&1dquo;怎么?”
她咬了咬牙,&1dquo;臣愚见,这时候不应当撤案。”
&1dquo;为什么?”
&1dquo;驸马高仰山死于内宅,暇龄公主不问死因急于结案。公主是左昭仪所出,而左昭仪这阵子正为登上后位四处活动&he11ip;&he11ip;”
那双骄矜的眼睛终于笑起来,语气里也浮起纵容的味道,&1dquo;照这么看来,这案子眼下确实不该撤。非但不能撤,还得严查,是么?”
她说是,&1dquo;请主子再宽限两日。”
榻上的人沉吟片刻,长出了一口气,&1dquo;也罢,反正敷衍得够久了,不差这三五日。”那只手慢慢抬起来,换了个缱绻的声口,呼猫引狗似的招了一下,&1dquo;星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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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端罩:满语叫&1dquo;打呼”,穿在朝袍、吉服袍等袍服外的一种圆领翻毛外褂。
2顶心:指头顶的中央。
第2章叶底青梅
没有任何犹豫,她立刻俯帖耳上前。太子手腕一转,示意她靠近,她婉顺地坐上脚踏,微微趋前身子,将脸枕在了他膝头上。
内寝不似外面,快立冬了,各宫都烧起了地炕,即便光脚踩在地上,也不觉寒冷。
殿里有清慡的果子香,越是温暖,越显得那香气热暾暾的,直往鼻子里钻。大多时候习惯成自然,一件事做得久了,就算不怎么称你的意,只要主子有这闲qíng,你就得忍着气耐着xing儿,讨他的喜欢。
太子爱这样的亲近,动辄招招手,叫一声星河,她必须像那些猫儿狗儿一样,听话地偎过去,让他的手在头顶上盘旋。
这是个什么怪癖,说不上来,反正每到这时候他就有那兴致,把她束得好好的头全都拆了。比方薛夫人养的那京巴儿,平时毛长,拿带子绑个揪揪竖在头顶上。等薛夫人哪天想起来给它顺毛了,那揪揪就得解开,没的主子不称手,扫了主子的兴。
她在太子眼里,可能和京巴儿没什么两样。
云脚虾须钗拔了下来,太子一手举着,拇指百无聊赖地在虾背点缀的碧玺上摩挲了两下,&1dquo;多大的人了,还戴这个&he11ip;&he11ip;每回看见那须儿,就叫我想起喇喇蛄。”
喇喇姑当然不是好东西,听见它叫,庄稼就种不成了。拿害虫比喻她的钗,她虽不大高兴,嘴上也不敢说什么。
&1dquo;是,明儿就换。”
&1dquo;那今儿呢?”太子想了想,把那两根须一撅,撅断了,递还给她,&1dquo;这就行了。”
虾须钗躺在她手心里,她盯着那光秃秃的虾头,眨了眨gan涩的眼睛,&1dquo;是。”
花冠拆下来,搁在了炕几上,两根缠枝小簪是绾的最后法门,太子信手一拔,也给卸了。
没了管束,长倾泻而下。她的头实在养得很好,稠密、顺滑,灯底烛火一照,顶上还有一圈黛蓝色的光。太子把手覆在那隐约的光环上,轻轻抚了一下。
像够着了喜欢的宠物,什么都不想计较,语气莫名有种慵懒餍足的味道,&1dquo;尚衣局熏错了香,这么轻易翻篇儿,不似你的作风。”
颊下枕着的那一小片缎子渐渐焐热了,她有些倦,嗡哝着:&1dquo;后宫的冠服全归尚衣局打理,今天放了恩典,以后兴许有用得上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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