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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1页）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夜幕时分，重庆西站候车厅，关蓦然等候着回成都的最后一班动车，从小他就有个习惯，恋床，无论是多好的酒店，只要不是习惯的枕头，床单和被套，他就无法安睡，在和梵少爷结识之前，乔侨很迁就他，无论什么情况，都要和他回家睡觉，当梵少爷成为她口中的闺蜜之后，乔侨便喜欢上在酒店过夜。

她说，住酒店很方便，无论搞成怎样的混乱，都不用自己收拾。

同行的同事选择留在总部跟想要巴结的领导吃饭，他一人在侯车大厅里，有些落寞，旁边坐着返程回校的大学生，不停叽叽喳喳，好像自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一般，被他们吵得心烦的关蓦然，来到候车厅的露台，点燃香烟，一阵凉风吹来，让他打个冷颤，却是有种熟悉的感觉，夹着寒气和水气的山城凉风，跟他家乡的风别无二致。

家乡的风吹拂在那条记忆里的舟河，总在冬天的清晨，泛起大雾，将河岸的两侧隐藏起来，船工的号子声在浓雾中此起彼伏，提醒同行注意跟自己的距离，沾满露水的树叶在凉风中发出唰唰的低语，偶尔的狗吠声中，传来几句骂人的脏话，属于川东北特有的问候方式，是当地人传承祖祖辈辈对于穷山恶水，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

穷不可怕，怕穷才可怕。

在来到成都之前，关蓦然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家乡有多贫困，直到在多年后的新闻里，他才知道，自己的家乡被归为，集中连片特困地区和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地区。

作为家族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虽然复读一年，还是成为窝囊一辈子的父母唯一的骄傲。当然，村里的人，并不知道他之所以能考上，不是完全因为他的功夫没有白费，还有国家开始进行教育体制改革，大学扩招后带来的结果。

那也是他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刻，村里集资给他办了三天的流水席，十里八乡的亲朋都来给他庆祝，就连镇里的干部都跟他的父母喝了一杯酒。之后的人生，每当他遇到挫折时，就会不自觉的躲进这场盛宴的回忆里，为自己回复盲目的自信，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

然而，现实却从未偏爱他，在他浑浑噩噩的渡过大学之后，不再包分配的大学生，成为毫无价值的标签，为仅存的一点脸面，以及毫无理由的希望与自信，他决定去省会闯一闯，投奔自己在镇上读中学时的同学兼好友，兆君。

24岁那年，关蓦然坐着七个多小时的绿皮火车，第一次来到成都，很多年后回想起来，他都后怕得不行，到底当时是怎样的勇气，才敢到这个毫无背景，一无所知的地方，独自生活？

只在香港电视剧见到过的双层巴士，54路公交车，将他从火车北站送到抚琴西路，兆君在这里租下一间套房，共有3个卧室，正在找合租的人，那天在QQ群里看到他发的招租广告，300元一个月，家电齐全，还有网络，便与他聊了几句，兆君成绩不好，但家里条件好，父亲是镇上一个片区的工商所副所长，读中学的时候，每天都有十五元的零花钱，那是关蓦然一周的生活费。

“我女朋友可以给我们做饭。”

见自己的死党有些犹豫，兆君又加一条福利，关蓦然看着读书四年打工兼职省下的5000元，想到兆君往日对自己颇为照顾，食宿都不成问题，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完全就是城里的标准，价格也实惠，只要有被褥，台灯和电脑，便不用再添置什么，有些激动的给兆君转去1200元。

市场惯例，租三押一。

兆君租的房子在锦通苑里，后来他才知道，成都的小区名字是有玄机的，

苑，是安置房，

馆，是小盘，

城，是大盘，

园，是刚需，

府，是品质，

院，是高端。

这个安置房小区是从抚琴西路的一条小巷进入，左边是一个废品站，还有一个垃圾站，后面有个坝子被作成茶馆，还有一家自助鱼火锅，一道围墙将小区与周围隔开，小区入口铁大门旁有个小卖部，一直卖给关蓦然假烟，老板晚上还提供冒菜出售。

进入大门，迎面一个绿化区，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里有几颗据说都是百年的老树，老树的枝叶将小区的路覆盖，阴冷的感觉让人不适。

围绕中庭绿化区的水泥甬道，稀稀拉拉的停着几辆奥拓车和电瓶车，当时，成都的奥拓车拥有量全国第一，经常在报纸上被戏谑为，奥拓车上的城市。

但这些都不是他敢奢望的，在这里渡过的第一个生日，一群同学来此聚会，让他许愿，他一本正经的说到

“希望能有一台二手电瓶车。”

对于一向拮据的关蓦然，这个愿望既真诚又现实，但大家却都哄笑，说他作为当年的高考全班第一，怎会这么没出息？

可惜，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实现这个愿望。

走到最里面的一栋楼二楼，兆君在屋里等他，关蓦然迫不及待的去自己的房间，才发现这是一间不到5平方米的储物室改的卧室，终年不见太阳，阴冷而潮湿，狭窄的空间，只能摆下不到1米宽的单人床，一个简易衣柜，一个书桌。

难道是因为没人租？

关蓦然有些抵触，兆君假装没有看到，说到：

“外面的，至少要500元，这里可是被称作小春熙的地方，紧俏的很。”

还能怎么样呢？已经无路可退。

后来的两年，他都在这里渡过，直到搬进远在犀浦镇菜田里的新居，他才摆脱如同监狱般的生活环境。有时，路过抚琴西路的时候，他都会想，

自己是怎么挨过那两年的呢？

但要只看环境，这里还是比大学时期的寝室好太多，大学到底是什么？关蓦然一直搞不懂自己花了十四年的努力才进入的地方，却是比猪圈差不多，六个男人关在一间小屋里，除了他，都不爱讲卫生，好像在以邋遢作为男性力的标准。

床底下塞满臭烘烘的鞋袜，垃圾篓里压着几个星期的残羹，夏天时候还会发出恶臭，才会有人去处理，桌上经常有被用作烟灰缸的空易拉罐，里面的烟头密密麻麻的如同压缩饼干，没有完全熄灭的烟头，被人浇上茶水，一股酸臭味迎面而来。

阳台的洗碗槽，杂乱堆放着发霉的碗筷，地板上散乱着方便面袋子和随地吐出的口痰，只有实在忍不住的关蓦然去打扫一下，后来，大家都当做理所当然。

汉臭，体臭，垃圾臭，还有厕所返回的下水道臭味，融合在一起，居然读完四年书，没人因此染上致命的传染病，真是令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