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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景婳当日又在院子里跪了半个下午,直到晚间才得到苏仁今日并不会回府的消息。一咬牙决定回自己屋睡觉去——左右当时督公没叫旁人看着自己不许起身,既然他不回来,自己总不能就一一直跪到死,但是终究畏惧苏仁的淫威,所以便想了个折中之法,此后每日都是直到傍晚才过来,待到夜里确认了老爷今儿又不回来再走。
这一来二去间,她便同陈青鸾熟络起来,言语中也透漏了些从前的事来。原本她本身刚入宫不久,连规矩都没学全,只因皇后的身边来挑人的嬷嬷一眼就相中了她的样貌,就直接被送进了厂督府,她初时还十分不解,直到见过了陈青鸾,才有些明白了皇后的用意。
只可惜,这张脸在苏仁那并没讨得什么好处,那夜她被叫去贴身伺候,从始至终都被刻意刁难,倒茶嫌水凉,捶腿嫌手重,去吹个灯又嫌动作慢了,直到被撵出来罚跪,竟没一件事儿是办妥了的。
陈青鸾听闻此事之后,十分感兴趣地追问道:“所以说你们就是被皇后娘娘凭样貌选出来的?”
景婳脸颊染上了一抹红晕低下了头,算是默认了陈青鸾的说法。她虽是因贫贱出身不得不自卖己身,却没想着去给寻常富贵人家做丫头,而是选择了入宫,就是仗着尚有几分颜色,很有些凌云壮志。结果入宫没多久,别说皇帝,纵是个像样的主子都没见到过一个,就被送到了厂督府。
那苏仁是个太监不说,且还是个一看便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主。
这么多天来,她算是认命了,心境也变化了许多——想搏出个前程是不可能了,但在这厂督府里,吃穿用度都是不用愁的,若再不用伺候那刁钻刻薄的正牌主子,日子已经比寻常人家的女子过得不知好多少。只不过自己倒霉,进府便摊上了麻烦事,若这事儿不能彻底揭过去,她就一直寝食难安。
于是,景婳突然似下定了决心一般道:“陈姑娘,我们虽然来的仓促,但是皇后娘娘也曾找了人来教我们……教我们怎样伺候老爷,那嬷嬷还同我们讲,这是我们能攀上高枝的好机会,凭我们这样的出身,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家都是不会娶为正妻的,但是太监就不同了,现下身份再高,从前也是自最低等的差事做起,所以若真能得了宠爱,且不说有望成为正经夫人,便是被封诰命都不是不可能。”
陈青鸾心下暗笑,这大饼当真画的又大又圆,苏仁若真有娶妻纳妾的心思,朝中多得是等着升迁的官员愿意将自己女儿双手奉上,又哪能轮得到她们这样的宫女。只不过连这些事都说了出来,可见是真想要倚仗自己了。
见她这副急于投诚的模样,陈青鸾十分想问,她们若是真能得宠,还有什么“任务”没有,但转念一想,这厂督府戒备森严如同铁桶一般,真要动些手脚,也就不会专挑这些一眼就能被看透家底的小丫头来。
二人遂闲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眼见天都快黑了,景婳却还没有回去的意思,陈青鸾问道:“你今儿可是想要留下陪我住?”
景婳连忙摇头道:“使不得,我一会儿要接着去罚跪呢,明日老爷休沐,万一他突然决定回府住,我也不至于又触了他的霉头。”
陈青鸾心道,那个酸脸儿要拿谁出气,可根本不用真拿住他的把柄,面上却不显,只是露出颇为认同的神色来:“你考虑的很周全,那么你便在这儿坐坐罢,我自去找点乐子去。”说罢,便叫上露珠一同出门了。
且说同景婳一起被送来厂督府的另外三个宫女,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美人,只是初进厂督府才几个时辰,便眼见了冒尖儿的景婳被罚跪罚到几乎丢了性命,于是前途便成了次要的,都将保命当做了第一要务,暂且熄了争胜之心。苏仁这几日没回府,她们闲来无事便聚在一处打发时间。
见到陈青鸾主动来拜访,几人面面相觑,按理说她们虽是宫里赏下来的,面子上比寻常奴婢金贵,也轻易打杀不得,但总归还是下人,若陈青鸾是府里的正经女主子,她们原是该一进府便去请安的,但后来打听出她竟是个客居的身份,也就撂下了,只盼着能两厢互不招惹,甚至相见不相识才好。
其中年纪最大也最稳重的莲蕊最先反应过来,她向陈青鸾虚行了一礼,又笑着请她坐下,客套了几句,试探着问起陈青鸾今日主动来寻她们是为了何事。陈青鸾笑着回她道:“这厂督府平日里无聊的紧,我寻思若咱们兴趣相投,以后便可常来往,也好找些乐子打发时间啊。”
莲蕊心中有些着恼,她听闻那些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的大家闺秀中,有一类人专爱用才艺压人,以显示自己高人一等。她觉陈青鸾是抱着羞辱人的目的来的,语气便冷淡了下来,只道:“我们这等人,高雅的玩意儿是一窍不通的,平日不过聚在一起做做女红,陈姑娘也要加入吗?”
陈青鸾失笑,回首对露珠撇了撇嘴道:“看来,今日这钱袋子可是多余带着了。”
苏仁回府之时,天色已然全黑,堪称披星戴月。他越勤勉,朝中的清流文官便却气的牙痒痒,能被人终日盼着沉迷酒色不顾公职的,放眼整个大楚,怕也仅有他一人。
不过近几日,他也并非忙到连回府住上一晚都不行,而是自己不愿意回来,至于原因嘛,旁人不敢问,他也不会主动说,只是叫影卫来禀告府中之人一应动向的频率相较以往高出了许多。陈青鸾这几日都没有出门,他是知道的,初时还只冷着脸不当一回事,后来面上虽然还是不作反应,心内却忍不住联想,她该不会是在特意等他回去罢?
然而当他跨进广川阁的院子时,却发现所有屋子都静悄悄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只有院子中间端端正正跪着一个人。他一撩袍子,回首大步走到门外,使了个眼神,便有影卫自屋上飞身而下向他行礼,随后便听得自己主子问他道:“陈青鸾今日都去了哪里,现在人在何处?”
那影卫近些天来的日常工作便是禀告陈娘子的行程举动,立时答道:“回禀督主,陈姑娘今儿一整日都并未出府,现下应是还在听风小院。”
听风小院正是安置那几个宫女的所在,苏仁从始至终都未曾去过,这一回提起了几分兴趣,当径自往前方向走去。
那影卫见主子自顾自走了,便隐去了身形,同时松了口气。
既然主子只问了陈姑娘在哪,那自己不提她眼下正在做什么,一定算不上故意隐瞒。
苏仁刚一走进听风小院,便闻得一阵莺声燕语,他冷着脸加快了脚步,正在院子里偷闲的小丫头都被唬的不敢吭声,连通报都忘了。
走进屋里一看,四个姑娘正端端正正围着一张小方桌,竟是在打麻将。
陈青鸾背对门口而坐,微一思索丢出一张牌去,抬头就看到面前的莲蕊突然如同见了鬼一样变了脸色,跳起身来低头行礼,她回过头去,但见苏仁面色阴沉地站在门口,便起身笑道:“督公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苏仁不答,只冷冷扫过跪在地上的三人道:“我府上不养闲人,若你们还有时间聚众赌钱,从明儿起便每日去管事领活计,把扫园子的活接了罢。”
厂督府面积颇大,陈青鸾虽未去过后花园,也知那园子不小,这样的体力活让几个姑娘家去做,真是既糟蹋了园子又糟蹋了人,她往苏仁身畔凑了凑,低声道:“督公同妾身生气,便冲妾身一人发作便是,何苦牵连到她们身上,今儿也是我主动来寻她们一起找乐子,若罚也该是罚妾身才对啊。”
苏仁冷笑道:“你又不是卖身到我府上的,我凭什么罚你?”说罢一甩袖子,转身便走。陈青鸾回头悄悄对那三人道:“你们不用在意什么扫园子的事儿,一时气话,就当没听过。”说罢一溜小跑追着苏仁而去。
苏仁却没回广川阁去,他心下烦闷,又不想回去路过那块“跪夫石”,索性绕去了花园,却听身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虽未回头,步子却慢了下来。
陈青鸾追上了苏仁后,却也不开口,只默默跟在他身后。月光清冽,落在那人颀长纤细的背影上,又有紫藤细碎的花瓣飘落到他肩上,恍然如谪仙临世。
陈青鸾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拂去苏仁肩头的花瓣,哪知苏仁却突然转过身,握住陈青鸾的手腕道:“你跟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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