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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圣母堂室内,空旷的米黄色大厅在透过窗户的阳光下弥漫着圣洁和温暖的光芒。一排排空着的无人长椅两边,悬吊着精美的水晶吊灯。所有的这些神圣感都是精心设计出来的,楼越想,她很清楚地看见它背后,一面是权力,一面是对权力的膜拜,但她却无法控制地对精精美绝伦的工艺之美产生生理性的反应。
就像对于谭啸龙给她的卡,让她惊惶又羞耻,但看着他那份谦卑的模样,她还是有些动容。他很自卑,他的自卑如此根本没有设防,简直在提醒她自己,这是一段不平等的关系。用购买来换取平等,只会让兑换的过程变得愈加复杂。今天金钱和情欲的汇率几何?
楼越走到祭坛前,久久注视着圣母手抱圣婴的雕塑,看着那些饱和色的颜料和厚重笔触描绘出的神态,泪水忽然充盈了眼眶。泥塑的偶像也会勾起人心中的圣洁之情,在宏大的未知面前,人渴望臣服。人不愿意向随处可见的东西臣服,哪怕是权力、知识塑造出的等级都不够,唯有无法确证的神性——信徒可以在神性里获得永恒的爱,因为爱也同样看不见摸不着的。
神的具体形象在教堂、神像、唱诗和仪式里,而爱的具体形象可以是猎人带回家分享的食物、花掉够吃三个月的钱买的一枚戒指、精心打造氛围的情歌和煽情的仪式里,也可以是,一张没有上限的黑卡。
在一家印度餐厅里,谭啸龙和一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男人交换了名片,然后坐了下来。
“黎老板,我不知道您还是博士呢,敢问您是研究哪方面的?”谭啸龙看着名片上的头衔问。
“我在内华达大学读的赌场管理。”
“真的假的,还有这个专业。”谭啸龙好奇地张望四周:“黎老板不是拿我开涮吧?”
“我们的团队是非常专业的,我只是提供管理咨询这块服务的。我们还有哈佛商学院和麻省理工学院的特约学者负责计算赌场收入模型,根据对客户人群研究的大数据来判断哪些是最好的赌徒,然后如何吸引他们留下。”
“最好的赌徒?”
“对,给我们带来最大效益的客人,愿赌服输,回头率高。”
“要是有一天他们输光了呢?”
“我们会让他们免费在赌场住一个月,然后送他们上飞机回家。”
谭啸龙举起大拇指说:“厉害了,黎博士,你们这种模式我们学不了。他们会赖着不走的。”
“因为你们没有合法的武装力量。你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黎博士问。
“地我们已经拿到了,接下来就是盖度假村。人员和设备都是现成的,只是现在规模比较小……“
“你们的规模不大,这是好事,应该保持现状。会所、小姐、赌场、药物——“黎博士数着。
“这些我们都有做,我的人收账,我的财务公司做账。”谭啸龙马上说。
“那你们这样做,就是坐在一个火药桶上。”黎博士说:“在成熟的时机,应该分散转移外包,你们只进行监管,防止出千赖账,然后收租和抽水,不直接插手运营环节。不要忘了,你们和我们不一样,搞不好是要蹲大牢的。”
谭啸龙脸色一灰,笑得很大声。“我们地方的关系是花了大气力打点过的,只是要小心,明面上就是商业综合体……”
“我听到的内部消息是,“黎博士凑近了说:“未来中央可能会划出一块新的经济特区,尝试发展娱乐博彩业。”
“就像澳门这样?”谭啸龙问。“那不就好办了……”
“我不乐观,至少近十年内,你们还是要小心咯,”黎博士站起身,拍着谭啸龙的肩膀:“谭先生,我的建议是免费的。晚上你来我的贵宾室,一起好好玩几把。”
离开圣方济各圣堂后没多久,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楼越困在了半路。她的草编平底鞋浸泡在雨水里,越走越举步维艰,不仅鞋肯定要报废,脚趾也磨痛了。但她还不想马上打电话叫汤玛斯来接自己。
楼越看着沾着草叶和沙粒的脚,索性脱了鞋子,在拼成波纹图案的石子路上朝对面最近的房子奔去。她跑到一排葡萄牙风格的低矮房屋下,在窄窄的屋檐下躲雨。但雨还是很大,随风刮来,扬得她身上越来越湿。她回头寻找庇护,只看见一扇半掩的门,外观凋敝得可疑。
走近一看,那上面还挂了一个黯淡的手写招牌,上面隐约可见一些很长的单词,像英语又像葡萄牙语。这个招牌的隐蔽性和语种的局限,都显示出主人根本不在意客流量。
被好奇心驱使着,楼越掀开珠贝串成的帘子走到屋里,满墙挂着彩线地毯,光线很暗,她试探地问:“有人吗?Hello?”
没人应声。她正要转身离去,一个老妪出现在她面前。看长相大概是个葡萄牙裔,棕色的皮肤像揉皱的牛皮纸,头发浓密而干枯,一半盘在头顶一半披在肩后,像某种酋长戴的装饰。
葡萄牙老妪开口了,声音像门被风吹开了一样,是吱的一声,破碎而惊魂。
“Tea?”
楼越愣了一下,老妪马上端来一杯茶,动作仓促,茶碟上泼洒着茶水。
楼越想拒绝,但不知为何拿过来喝了,很淡,像刷锅水,但隐约有股陈年香料的味道。她怀疑地看着杯子,杯口有缺口。
“谢谢,Thankyou.”楼越准备放下杯子。
“Finishit.”
老妪命令道,支离破碎的嗓音里带着浓重葡萄牙口音。
楼越犹豫地喝着,直到碎碎的茶叶渣糊了一嘴,实在难以下咽。
那老妪接着说:Finishit.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喝完这杯茶,就像不知道为什么光脚在雨中奔跑,一切都很符合当下的感觉,她听从这块陌生土壤给她的召唤。她勉强喝完了茶水,老妪一把拖过,拿着杯子对着光仔细地研究粘在杯底和杯壁上的碎茶叶渣,盯了好久。
"So,askyourquestion."
楼越一时毫无头绪。她不知道她有想问的。“Idon’thavea—”
“Amor[葡语]爱。,love?”老妪问。
就因为她是个女人,这老妪就认为她想了解爱情运势,楼越想,她要知道这是算命的地方,绝对不会进来的。算了,且看西洋神婆怎么编。算命本质上也是一种使用心理学技巧的表演嘛。
老妪把一根手指伸进杯子,小心剔除一些细碎如粉末的茶渣,只留下茶叶梗。她的手指上戴满了各种天然石的戒指,每一个都像某种动物的眼睛。她看了又看,终于放下杯子,问楼越:
“Yourhusband,he’sapowerfulman,no?”
区区刑警大队队长,有点小权,但要说是powerful言过其实了。但那个秋水伊人一定这么觉得。楼越耸耸肩:"Maybe."
“Helovesyouverymuch.You’realuckywoman.”
楼越摇起头来,甚至觉得好笑。茶也喝了,屁话也听了,只等雨停,给她几个钱离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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