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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新雨一番凉,和风穿堂绿竹摇。
檐下脆铃声声,阶前雨珠碎碎,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雨,直至今早仍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院子里积起了一小滩水洼,劲瘦的竹子在风雨中显得越苍翠欲滴,傲然挺拔。
木窗被打开,细雨携风而来,吹得几案上书本翻卷。
一方小砚压在画纸上,岑尧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持着墨笔挥洒自如,只见他凝目肃神,手下之势忽如百川归海,顷刻间又如惊蛇入草,浓墨横斜之间又有朱色泼洒其中,待到他收笔入架,一幅浓墨重彩的雨中红梅跃然纸上。
清风吹入竹屋内,画纸刷刷作响,上面的红梅当真是傲骨铮铮,逼真得仿佛要活过来一样。
“啪啪啪!”鼓掌声乍然惊起。
岑尧正惬意的赏着自己的新作呢,此时闻声回头,见门口不知何时起站了一人,身姿高挑俊逸,朴素青衫,眉宇间满是朗然正气,正踱步进屋,目光落于画纸上满是欣赏之意,“妙,实在是妙极,岑弟的画技,当真是让为兄叹为观止!”
岑尧本就对此画颇为满意,此时听了对方的话更是心底大悦,看着这书呆子的面容也觉得颇为顺眼起来,他快步迎上去,拉着虞瑾的手就要让对方过来,“虞兄你来得正好,我这幅红梅图刚好画完,你快来帮我看看哪里不好?”
岑尧自觉自己画技群,自然是想听听这人是怎么夸他的。
也不是他吹牛,他这人虽然在读书上没什么天赋,但在画画上仿佛开了窍似的,上辈子曾有人开价三百两买他的一幅幽涧芳草图,若不是他自持读书人的清高不愿行商贾之事,早就靠摆摊卖画成为一方富甲了。
他急着让虞瑾夸赞他的画,便也没察觉此举颇为亲昵,虞瑾见了也没抽出手,只含笑顺着他的力道往里走。
近距离的观察这画,更是被其画意所震撼。
虞瑾小心翼翼的手捧着画,口中大为赞叹,直夸得岑尧胸中快意十足,骄傲得恨不得挺起胸膛,眉眼间满是飞扬的喜意。
他故作矜持的谦虚着,表示自己不过是雕虫小技,值不得,值不得。
心里却暗道,看不出来啊,这书呆子平日里为人处世上那般愚钝,几乎叫人跳脚,怎的这夸起人来连他都自愧不如?难不成这书读得好,连嘴巴都要伶俐几分?
忽的又听虞瑾道,“这窗外细雨纷纷,瘦竹摇摇,怎的岑弟观窗外之景,落于纸上却是一幅雨中红梅图?”
男人眉眼含笑,端然而立,仿佛在等待什么。
这一问简直问到了岑尧的心坎上,他在飘着细雨寒风的窗子前装模作样的摆了许久的姿势,可不就是想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吗?只是这荒僻简陋的竹屋里也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木头书生虞瑾。
但这并不妨碍岑尧的卖弄之意,他轻咳两声,学着那些堂前讲学的夫子一样背着手来回走了两圈,摆足了姿态,这才慢悠悠的道。
“窗前无梅,但我心中有梅。”
“只要这心中有景,便是窗外无实物又何妨,我日日思梅,日日念梅,常年此往之下心中已有梅花之形骨,落笔之时自然也就有一两分妙像。”
他说完便不经意的看向虞瑾,也不说话,只高昂着下巴。
虞瑾果然领会到了他的意思,配合的拍手大赞道,“岑弟好领悟,只有心中描梅千万遍,下笔才能如有神助,此乃大道理,瑾受益颇深。”
岑尧顿时间心花怒放,只觉得再没有比虞瑾更懂他的人了。
一时口快,他脱口而出,“既然虞兄如此喜爱我这幅画,不如我送给虞兄吧!”
他越想越觉得可以,他自己好歹还有亲娘救济的银子傍身,而虞瑾却是独自一人身在异乡,家贫无长物,靠着时不时地在城门口摆摊卖字或是帮人写信赚点银钱为生。
他这画虽不能和那些店铺里的大家名画相比,但卖了至少比虞瑾帮人写信一整天赚的钱多,这人也能少出去几天留在家里认真读书。
岑尧可是听到过好几回,那些书生背地里耻笑虞瑾做卖字的行当。
从前岑尧作为旁观者,这些事情他听罢笑笑就是了,也不放在心上,可如今虞瑾教他学业,勉勉强强也算是他的半个老师了,他自然不能任由对方被那些人嘲笑。
转念至此,又顾忌着对方的家境不好说的太清楚,怕伤了对方的自尊心,于是岑尧只把画递过去,含含糊糊的道,“此画赠与虞兄,用来买卖还是垫桌脚都由你自己决定,我不干涉的。”
可虞瑾是何等的聪明,更何况岑尧一幅生怕他不接受的样子,想想也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容色微怔,顿了顿,不知为何心中竟然生出一股爱怜又好笑的感觉。
岑弟虽为人娇矜了些,但着实是颇为纯良心善。
他拱了拱手,躬身行了个谢礼,随即坦然道,“岑弟不必为我担心,瑾虽家境清贫,但尚且足以暖衣饱腹,无需岑弟为我如此........”
他话还没说完,岑尧就生气了,他刚才担心来担心去怕的就是这木头书生死脑筋一个,不接受,现在这人如此,更是让他胸口闷得慌。
这书呆子怎的这么不懂变通,他们两人都住在同一个檐下了,还有什么可推辞的?难不成这厮还要学那什么“不吃嗟来之食”,不肯要他这画?
“你!”岑尧指着他,气的打不来一处,他把红梅图往那人怀里一塞,愤愤道,“这画我今天送定你了,你不许还我,实在不想要你就拿出去扔了或者是当柴火烧了!”
他背过身去不理人,心里恨不得当面骂对方一句“呆子!”,又想起刚才的话来,他虽是这样说的,但这画毕竟是他的精心之作,要是这人敢把他的画拿出去烧了,他铁定跟对方急!
倒是身后,虞瑾看着青年赌气般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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